温水,自己啜了一口才递回凌玉城手中。看着凌玉城低下头一小口一小口啜饮,他随手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沉yin半天,缓缓开口。
“登基之前就不说了。当皇子的时候,在虞夏游历的时候……差不多都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纵横江湖,好勇斗狠,一言不合杀过多少人,到现在,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就说对家人吧。小时候不懂事,都是父皇母后包容。生了儿女也没心思教养,总觉得有生母看着,有宫人太监伺候着,再大一点有师傅教导着,总能平安长大。到头来,宫里孩子一拨一拨的生,养活的,到现在不过就是屈指可数的几个。”
声音里带着被时光磨砺出的艰涩,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凌玉城的反应。从他说第一个字起凌玉城就坐直了身子,抿着唇,十指在洁白光润的瓷杯上相互交握。杯中水雾升腾,把他清澈的眸子也遮蔽出了些朦胧的味道。
“为父不慈,为夫……也不见得怎么样。选太子妃的时候,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特意挑了性子软糯规行矩步的那一个……明明知道我北凉的皇后必得性子强悍,要有足够的文才武略才能在必要的时候挑起这副担子,我放着那么多出色贵女不选,偏偏就选了她!”
见凌玉城眸中波澜不惊,仿佛是在听一个不相干的故事般盯着他看,元绍自嘲地一笑,摇了摇头:“一边选她为太子妃,一边又挑了家世容貌都不逊于她的云氏纳为侧妃,多多恩宠……纳木岩兵败襄州的时候,明知她怀着身孕,还是把她父亲下了狱。一头用父亲威胁女儿不得妄动,另一头,又用女儿和还没诞生的外孙威胁父亲,好顺利地在虎贲卫里安插钉子,分拆他们一族……”
“那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共度一生之类的念头。什么太子妃,皇后,不过就是个夺取兵权、平衡前朝后宫的工具罢了。其他女人……好一点的和她差不多,大半连工具都算不上,就是个玩意儿,有趣就睡一睡赏点东西,无趣了觉得腻了,直接打发出宫了事。可笑的是,就这样还觉得自己多么聪明,不为私情乱政,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中。”
那时的年少轻狂,那时的目空一切,那时的种种自作聪明,如今回头看来全是自作自受。却再也没有机会弥补。
“就连诺言都不能坚守——信誓旦旦说着喜欢你,说着有你一个就够了,一转身,却又来伤你的心——”
面前人轻缓悠长的呼吸蓦然一紧。元绍低头看去,目光所落之处,凌玉城握着瓷杯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绞紧,十指指尖,全都泛出了淡淡的白色。然而只是一瞬间,凌玉城就放松地靠了回去,脊背陷在床头又厚又软的棉被垛里,杯中水面的波澜,也渐渐重新回复了宁静。
他终究还是在意的——想起昨天半夜,凌玉城迷迷糊糊中对他说“能看到你就很好了”,元绍心底的把握又多了两分。他倾身向前,轻轻从凌玉城手中取过水杯放到床头,顺势就握住了他的手:
“但是,朕一直,是想当个好皇帝的。”
从他进来到现在,凌玉城始终古井无波的眼神,第一次漾起了涟漪。
那只右手静静栖在他掌心,从虎口到手心再到各个指节,都分布着Jing心修整过的薄茧。掌心和虎口的茧格外厚些,是□□在掌中剧烈旋转摩擦留下的痕迹;拇指第一节 和指节也有一块硬硬的厚茧,是拉弓勾弦所致;而食指侧面那一片笔杆磨成的薄茧,即使在满手习武留下的茧子当中,也是完全不能忽视的存在。
沿着腕骨往上,寝衣的袖子在小臂部分格外鼓鼓囊囊的,那是一圈圈裹着的绷带,绷带下,之前被刺了一匕的伤处刚刚收口。虽然因为匕首轻薄锐利,伤口不是很宽,然而终究影响到了气血运行。眼下房里火墙烧得暖烘烘的,凌玉城的指尖和手背,还是能摸出些许的微凉。
“陛下……是个明君。”
慢慢抬起眼,凌玉城不闪不避地正对着元绍的目光,徐徐开口。他大病初愈中气不足,一字字也吐得缓慢,语调却没有半点迟疑:
“正是因为陛下是明君,臣才会甘愿背负污名,相随北上。三年以来,陛下所作所为,从未让臣后悔当日的决断。”
元绍绷紧的脊背几乎是立刻就松懈下来。他握着凌玉城的手再次紧了一紧,目光殷切:
“所以,你就算不相信我的私德,也总该相信作为一个皇帝,我不会做出那些昏君才会做的事吧?”
“陛下?”
“长生,你是朕麾下,非常重要的臣子。——就算抛开皇后这个地位,论才能、论功劳,论你过去曾经和未来即将为大凉带来的一切,你也是朕最重要的臣子之一。”
“像你这样的臣子,如果不能与国同存,善始善终,日后还会有谁来为朕、为朕的后世子孙效力?为了一点眼前小利,让臣子寒心,让后世人人自危,朕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
两只手的温度不知何时已经融合在一起,刚才微凉的指尖,此刻已经沁染上了来自另一个人的暖意。元绍一边说一边凝神注视着凌玉城,看着他的眸子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胸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