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头浇下,让元绍刹那间冻结在地:
“陛下,”凌玉城低低笑了起来,那一缕笑意分明释然解脱,却又带着深深的苦涩自嘲,似曾相识得让他毛骨悚然:
“那时候……答应我不葬皇陵、不入宗庙、不受祭祀的时候……您,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想的?
压根不用回忆,冷汗当即渗了满背。
一个皇后,一个与君王敌体并尊、曾经掌握军国重权的皇后,要怎么样才能落到这等下场?
废位,赐死。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方便、最少阻力的方案。
至于理由……或者说罪名,还不好找么。身在异国他乡,不知妨害了多少豪门贵胄的利益,生死关头,有谁会为这样一个皇后说话?
如果需要,如果情势发展到这一步,如果凌玉城不曾表现出足够的价值,那么,未始不可能走到这一条路。
反正这也是凌玉城的请求,反正凌玉城的性命他自己都不曾在意……
三年之前,踏月而来的那个深夜,点头应诺的那时候,虽然没有说穿,可彼此都有些默契。到得后来,凌玉城一日比一日重要,他便把这个念头抛在脑后了。
万没想到,凌玉城一直保存着这段记忆,随着时光的流逝,日久弥深。
原来,凌玉城从一开始,就不曾相信过不会被他伤害。
作者有话要说: 哭成狗。
杨秋:大人烧得那么厉害,陛下你不忙着帮他退烧,一个劲说话!
拍手,虐完了。
陛下,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了吧。
第206章 三年枕上吴中路
再怎么千种纠结、万般懊恼,元绍仍然只能看着凌玉城的睡容坐到天亮,然后老老实实滚去上朝。开玩笑,他离开京城已经四五天了,而且一直就没心思处理政务,这些天京城已经乱套了好吗!
如果凌玉城好着还可以让他分摊工作,可现在,只能一个人闷头干活,连说说笑笑有商有量的那一个都没有了。
唉,不处理朝政国家就会乱,国家乱了……
就养不起他的皇后啊。
赐死废太子,于朝廷而言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今天送到他面前的奏折,有关为废太子求情、指称背后有人陷害,或是谋划夺嫡的内容已经少了很多。寥寥几本被压在下面的,都是十几天前刚刚发出,因为路远,现在才送到的。
相反,指斥废太子种种劣迹,提议严查其党羽,甚至建议立十一皇子为储的奏折,却堆了一尺来高的足足两大堆。其中受贿枉法,欺男霸女,荒yIn无道,各种骇人听闻的事迹,一条条说得有鼻子有眼,简直让人觉得这个人不但不适合做储君,根本就该早早送他下地狱,才能上应天道,下安黎民。
元绍忍不住轻轻冷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儿子要真是那么不堪,之前怎么不见你们说一个字?引着他不干好事的,趴在他身上吸血的、靠着他捞好处的,还不都是你们!
那些涉案的,那些在凌玉城被刺当中可能有嫌疑的!那些东宫官员、那些削尖脑袋往废太子府上送钱送礼送小妾的!
全都严查!狠狠的查!查出问题来,该怎么问罪就怎么问罪!
郁怒之下,元绍一支笔写得犹如刀劈斧凿,点点朱砂落在奏折上,竟是鲜血一样触目惊心。
这种郁闷一直持续到中午。整整一早上,前来向他回话的臣子无不赔着小心,至于廊下站立的金吾卫、进进出出送东西倒茶水的内侍,更加屏声敛息,里里外外几十号人,硬是连朱砂锭磨在砚台上的沙沙声也听得清清楚楚。
骂走三个臣子、下令赐死五个替废太子传递消息,涉入凌玉城被刺一案的前东宫侍卫,元绍才吐了一口气,开始安慰自己已经叫得有气无力的五脏庙。刚刚端起饭碗,昭信殿副总管疾步进来,一头叩在地上,喜气盈眉:
“给陛下道喜!今天早上,公主殿下喜得贵子!母子均安!”
屈指一算,自己惊闻凌玉城被刺的那天,正在为宝贝女儿三天前就该生了,却迟迟没有发动而心焦。这几天辗转反侧忧心如焚,公主府上留驻的御医一天一报,却迟迟没有好消息传来,到今天,终于有了母子均安的喜信!
他一时连手里的饭碗都顾不得了,连声道:“好、好!赏——重赏!那孩子起了名字没有?先等着,朕把名字起了,你一并带过去!”
要不是还剩着点理智,知道女儿这会儿刚分娩不久不好去看,他就算去了也不能直接冲进产房,元绍只怕已经冲出殿门,拉上一匹马就飞奔出宫,眼下只能把Jing力放在给外孙起名字上,他把碗筷随手一撂,飞快地冲到案前,早有伺候笔墨的内侍铺开一张正红洒金的斗方,七紫三羊的玉杆笔饱蘸浓墨,恭谨献上。
元绍沉yin片刻,挥毫落笔,写了半个字又皱眉,随手揉掉。明明之前晓得女儿怀孕的时候他就取过无数名字,这会儿看来,竟是半个都不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