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翰之浑身一震,只觉心底涌出许多难以名状的激动与喜悦:“他动了——”
他循着本能,自案后微微起身,瞪眼望着她隆起的腹部,仿佛期待着再有一回动静。
阿绮望着他这幅一动不动,万分期待,又生怕错过的模样,不禁抿唇轻笑:“他大约是在我腹中翻了个身,郎君若要再等,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厌了,才会再蹬蹬腿,翻个身。”
郗翰之闻言,有些不信邪,可又见自己等了片刻,果然未再有动静,方讪讪地收回手来。
他面上掠过一阵难掩的失望,似是为自己先前错过了许多而遗憾。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寝房笼在一片静谧黑暗中。
郗翰之因怜阿绮夜里总睡不好,恐自己的动静更令她难眠,遂未与她同床。
二人仍是一床一榻,分而卧之。
后半夜时,阿绮仍如先前一般,迷糊地醒来喝水。
先前郗翰之不再时,翠微常睡在屏风外,听见动静时会来扶她,今日有郗翰之在,便又如先前一般,由他斟了水来喂给她。
夏日已过去大半,夜里不再如先前那般热,半敞的窗外偶尔还能吹入一阵凉风。
不知怎的,阿绮饮了半杯水,再躺下时,睡意便消了大半。
她望着仍立在床边的郗翰之,问:“郎君怎还不去睡?”
郗翰之蹲下|身,半伏在她床头,静静地望着她,道:“我等你入睡。”
阿绮眨眨朦胧睡眼:“这会儿我倒不大困了。”
郗翰之轻笑一声,伸手去抚触她柔腻面颊,只觉百般怜爱。
他轻叹一声,道:“还有一月就要出征了,这一月里,我哪儿也不去了,就留在寿春。”
阿绮心中一动,问:“留在寿春,可会耽误郎君正事?”
如今正是北伐之前至关重要的准备阶段,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此战能大胜,自然不愿他耽误正事。
“无碍。”郗翰之摇头,温声解释,“将帅已定,踞地与进攻的计策也都已商议过了,去岁勤耕,粮食丰收,打下的燕地也粮草充足,如今已先有民夫运送了。眼下一来要等朝中消息,二来便等那些先前新募的士卒们再加紧Cao练。我虽身在寿春,却也每日又各方消息传来,只要不出意外,便不会有碍于战事。”
说罢,他凑近她额前,轻轻吻了下,哑声道:“趁着此时,我想多陪陪你。”
阿绮本也知他留在寿春,当是因她今日态度的突然软化,才忽然想多与她共处两日,闻言自不会反对。
她微微侧过身,望着床边的他,又轻声说了会儿话,方觉困意袭来,安然入睡。
闭目前,她隐隐瞧见,他仍守在床边,未曾离去。
……
数日后,朝中旨意终于来了。
郗翰之手拥重兵,又远在寿春,北接胡人所占之地,至关重要,上至天子,下至朝臣,自无人敢阻拦。
萧明棠命人就送来的旨意中,也不过都是些虚晃之辞。
只在最后,再度来传话的梁内侍方似警告,似劝谏般,道:“陛下还听闻,秦主姚符慕使君之名,竟命人送来许多金银财物,陛下知使君素来忠心有傲骨,定不会轻易被其笼络,可免不了仍要叮嘱一番,只盼使君日后也能如从前一样,忠心不二。”
其时,除郗翰之外,还有多位淮南郡中官员与北府军中将领在侧,众人闻言纷纷皱眉,皆自梁内侍话中窥出些许讥讽之意来,尤其是“忠心有傲骨”这数字,更像反讽一般,直刺人心。
郗翰之已不再似先前一般总是隐而不发,当着众人的面,他直视着梁内侍,浑身挺得笔直,行止间便多了令人难以忽视的气势。
他冷笑一声,道:“陛下实是多虑了。先前我与将士们为我晋室奋战多年,即便每日刀光剑影,风里来雨里去,却少有封赏,都未曾有过异心,如今秦主这区区的赠礼,又怎能将我等收买?担忧我,不如担忧那些仕途不济的士族们。”
秦主这一赠礼,便将惜才的名声传入江东,那些数十年前跟着先帝举家南迁,却未得到想要的名望与地位的,只怕才会生出别样的心思。
梁内侍禁不住他如此回应,更惧怕自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异样视线,不由缩了缩脖颈。
前一回来此,已令他生了惧意,此番再来,他早已打定主意,除了陛下亲口吩咐的,他绝不多言。
是以面对众人视线,他无一句辩驳,只垂首作恭敬状。
待众人离去,他方叫住郗翰之,将藏在袖中的两封书信交出,道:“听闻使君夫人有孕,陛下十分欣喜,亲笔写信,命仆交给夫人。”
他说话时,态度十分寻常,几乎教人真的以为,萧明棠对此事果然是欣喜的。
郗翰之自然不信。
他勾唇无声地笑了,伸手接过,指着另一封道:“这一封又是何人所写?”
梁内侍垂着头不敢抬眸:“此乃袁相公所书,亦是送与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