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他一壁起身往外走,一壁道:季翰林随孤到中庭来。
年轻的探花面上浮起两朵诡异的彤云:真、真的吗?
也是有幸留宿东宫的几人之一。
太子的蹀躞带,怎好让他的脏手来攀扯?
季端便低声哄劝道:殿下肠胃不好,早膳吃鹿筋春笋不好克化,先用些苜蓿糕罢。
季端垂眸:臣遵命。
叶翊白却不再答,望着庭中蓊郁的林木道:前头跪着。
季端依言跪下。
一通身黑衣的男子躬身入内,递给叶翊白一小小皂木锦盒,叶翊白将盒子打开对着季端,其中赫然是一粒小小的深褐色药丸。
叶翊白搁下勺子,不疾不徐道:今日侍膳之人有些令孤倒胃口,等崔侍郎用完便撤下去罢。
其实他不讨厌苜蓿糕,甚至有几分喜欢,相反他并不爱鹿筋。可为妨有心之人,君王不能轻易展露偏私,季端究竟是误打误撞还是有心为之,他却如隔云雾,看不分明。
这一句嗓音并未压低,清清楚楚地落入旁边文武官员耳中,激起一阵窃窃私语,刺向季端的目光里,不屑有之,更多的倒是嫉恨,只是无一丝友善便是了。
新鲜血液浸透过那上头绣的麒麟纹,沾了些在叶翊白指尖,他略一皱眉,有些嫌恶地将那脏污的绢帕丢进了一旁的炭盆中。
那榜眼见探花愈发愤愤,不由笑道:你也学学人家在东宫大门前连跪七日,说不定太子也会被这锲而不舍的模样感动了。
季端好似终究禁不住诱引,小心翼翼地伸手扯住叶翊白袖口一点点的位置道:殿下不必顾惜臣之性命,季端此一生,只为殿下活着。
叶翊白舀了勺粥送入口中,赤豆已被慢火熬得软烂,在唇舌间一抿便会化开,温度不高不低,又有一点槐花蜜糖的清甜气,的确合他心意。
我只不服气,世家小辈们多少想进东宫都无计可施,他一个鄜州来的土包子也配?
崔子昼更不想用他,给叶翊白盛了些赤豆燕窝粥,淡道:我自己来。
二十杖打完,季端背部已无一块好肉,他仍强自保持着上身直挺挺的跪姿,分明说话都有气无力,却还没忘了方才的事:殿下请殿下回去用早膳。
季端却捏着手中长箸一动不动,只是回禀道:臣可否只为殿下布菜?
大澧的廷杖,乃栗木制成、一端削尖包铁的长板击打背部,铸肆铸伍行刑时,叶翊白始终站在阶上漠然看着,无有一丝动容之色。
那榜眼与探花本是总角之交,如今一同进士及第、又授了翰林院编修,便愈发亲厚起来,此刻二人排在文官队列最末低声交谈着。
少顷,叶翊白颔首,沉声唤道:铸玖。
叶翊白见季端来了,眼也不抬便道:正巧今日德安手伤了无人侍膳,状元郎可愿屈尊?
这一日正值季端休沐,天方拂晓他便去东宫门口点卯似的求见太子,内侍领他入内时,叶翊白正传了早膳还未动筷,旁边坐着个约莫二十岁上下、着一身禾蓝圆领袍的青年,季端识得,是潞国公府的嫡幼子,时任礼部侍郎的崔子昼。
他拿青玉镶赤金箸搛了块苜蓿糕放到叶翊白面前的胭脂紫釉碗中,叶翊白并未用,只道:孤要吃那道鹿筋春笋。
榜眼:
早朝时,因着季端自请入东宫之事,寒门早对他嗤之以鼻,远没有初初放榜时那般热络且寄予厚望。
那帮子寒门子弟原本以为这季端能添一把助力,可都想着唯他马首是瞻来着,谁知刚游完街,第二日便把帖子递东宫去了。
叶翊白下令道:铸肆、铸伍,赏季翰林二十廷杖。
火舌嗖一声卷上来,那小小一方绢帕霎时间便被吞没。
季端拿起那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下去,面上竟愈发柔和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这人会否哪根筋搭错了,如此一来失了寒门之谊,世家压根瞧不上他,两头不讨好,仅仅巴着太子,只怕哪天死的都不知道。
毫发无损的小内侍德安:?
叶翊白缓声道:季端,孤想不通你想要什么,封侯拜相?你的策论孤瞧过,慢慢熬难保没有那一日,可绝不是以你现下这般行径你可知如今不必等到你封侯拜相,世家的冷箭随时会穿透你的眉心?
可太子就是让这土包子进去了,虽未留宿,也已够稀奇的。
一旁净手的崔子昼忽地停了动作,回身瞥了季端一眼,双目微眯。
叶翊白道:吃了便没有回头路了,此后孤将成为你唯一的倚仗。但孤要的不是世家没落,而是世家与寒门彼此制衡,为此你须斩荆棘、破危局,作为孤的兵刃,你随时有折戟沉沙的危险如此,你还愿意吗?
季端跟上,明知无甚希望仍道:殿下再用一些罢,臣在外头候着便是。
叶翊白见崔子昼入座,便吩咐季端道:那道果子酱豆腐崔侍郎喜欢,给他盛一碗。
叶翊白缓步而下,抬起季端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端详这张还算清俊却痛得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