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亲眉骨间的联系最是抹不掉的,她的嘴角甚至都与宋燮相似,时常低垂,抿着,原来他身上那股谁也不服,谁也看不上的傲慢竟是天生的。
谢子青不是偶然碰见宋明二人的,看见披着狼皮满脸泥土的宋燮时,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废储后裔,再不济,也该死在御林军的长枪之下,而不是靠嗟来之食苟活。
谢子青把人领回去,收拾打理干净,连给他那毛躁的小脑袋梳头都掰断了侍女两把篦子,才在他眉间找到一点西平郡主的影子。
他问他娘是谁,家住哪?宋燮一开始会挺直脊背说自己是当朝太子之孙,遭jian臣祸害被抄满门,其娘亲是北牧可汗之孙女西平郡主,娘亲带着他与小婢女明颐儿逃难时走散了,若不放他下山去寻娘亲,他就杀了谢子青这个小白脸。
那时宋燮才七岁,说完话后侍女把他小脸拿热乎的汗巾一抹,又Jing神又坚毅,仿佛真的能把堂堂乾天宫掌门怎么样了似的。
他还不知道杀人远比杀狼更难,谢子青从没收过徒弟,他也不懂得如何管教,更不懂得如何爱人,他远比宋燮更冷血,更不屑,他要宋燮听话只有一个方式,就是打。打到宋燮狂妄的性子终于萧条下去,打到他再也不敢提及自己的沉重出身,别人问他的身世,他都说前太子谋篡时兵马路过他们村子,他爹娘被战马踩死了。
谢子青的性格天生与宋燮不合,一个冰冷霸道,一个像头倔驴,这对师徒能相安无事二十多载,实属不易,明颐儿隔年便来看他一回,而干的最多的事竟是帮他上药。
宋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上不再有那么多伤痕的,他自己记不住,但明颐记得。有回谢子青的好友北归拜访,给宋燮带了些羊毛做的胡服,少年不大情愿地顶着藩帽、和着胡衫走出来展示时,谢子青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好久。
从前西平郡主北上草原探望故乡时,是否也有阿燮这般好看?明颐儿想,她怀里抱着的幼年谢谦吵吵闹闹要跑出去,抱住小师兄的小腿就不愿撒手。
但从那以后谢子青没再打过宋燮,他眼底的颜色变了,像是正月末,北方的冰雪开始慢慢融化。
此刻西平郡主躺在棺内,神情淡然柔和,她住的屋子又小又破,保不准还时常刮风漏雨,院子里稀疏种了点格桑,时值花期,花开得鲜活,却没人再来看。她这跌宕后的余生是如何度过的?无人知晓,郡主手中握着另一串玉石腰佩,上面的凹陷与谢子青的拼在一起,格外吻合。
宋燮脸色Yin暗不明:“你都知道?”
明颐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当年谢子青深夜拜访药谷,带着一名胎怀六甲的女子,她师父把女子留在谷中,明颐随她一直照料到其临盆,可那女子在分娩时难产而亡,只诞下一个雌雄莫辨的婴儿,谢子青匆匆赶来,才将那名婴儿接回去,也并不见他伤心。
后来细想,那女子也与西平郡主有几分相像,但却不是郡主本人,或许谢子青对她也并不上心,只是在所爱求不得时恰好寻到一个替代。
明颐看着眼前隔Yin阳而相望的母子二人,终于明白自己从见到谢谦的那一刻起,令人窒息的宿命感究竟从何处而来。
如今故事里的两个人都死了,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何分别?
她拍了拍宋燮的肩膀:阿燮,雨停了,我们回去吧,谦儿不是就快归来了么?
第十一章(马震)
宋燮提着门口的食盒进来,谢谦还未梳头,对脚步声置若罔闻。他随意披了件黛色丝袍,长发如墨黑的流水,白嫩的脚趾头从衣摆一角露出来,好像碧荷下冒出的新藕,屋内幽美静谧,看得宋燮心境如水,人也情柔。
“怎么饭也不吃?”
宋燮揭开食盒,端出一碗桂花莲子羹,拿白玉勺荡了荡,送到师弟嘴边。谢谦仍旧一言不发,他只好把碗递给侍女,拿起桌上的木梳为师弟理头发,木梳旁摆着个木头小人,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这木头颜色怪深的,但要是师弟喜欢,那明天就派人下山去买百来个供他把玩。
谢谦的头发又软又香,宋燮每梳一下都要放到鼻尖嗅一嗅,他慢条斯理地拿师弟的头发玩着弄着,等扒开其耳边的鬓发,才看到谢谦脸上挂着泪痕。
他急忙捧住谢谦的脸,问他怎么了?
谢谦看着他,那目光宋燮从没见过,他还在琢磨师弟眸中泠泠水光的深意,突然“啪!”地一响——谢谦一个巴掌拍在他脸上。他这才看清,木人沉着的颜色是血染上去的,因为时间长,那血色便深了,渗到木芯里去。
边上的侍女惊呼不已,一杯茶盏滑落砸了个粉碎,几个人都仓皇去捡,可那小小的茶杯又又能摔出几片残渣?反而越捡越乱。
“滚!”
下人们鱼贯而出,宋燮怒火中烧,这世上除了谢子青还有谁敢打他?谢谦抓着他逐渐收拢的手掌,眼神中没有丝毫恐惧,脸上的疼痛快把宋燮的理智给全然吞噬,他为什么不怕?他凭什么不怕?他这一刻脑海中浮现出几百张濒死的人脸,除了谢子青,甚至是谢子青,都没能和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