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作为此处主人的鹤原日见发现了他, 绝对不会像以前一样客气。
毕竟他已经了解了, 现在的鹤原日见,与其说他是“鹤原日见”, 倒不如说是使用着“鹤原日见”这个名字的罗塞曼尼。人依旧是那个人,只不过已经不是他最熟悉的那个了而已。
他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见识到那份资料上所记载的“造物主”。
一手造就了“八月孤岛”, 按照自己的想法将“不必要的存在”全部清除。妄图以强权建立起绝对秩序的乌托邦,痛恨着战乱、纷争和人类之恶的人造之神。
刨除一切表象去看他, 也不过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罢了。
但是一个孩子已经能够做到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了, 一个孩子内心里的绝望与Yin暗也已经能够将成年人都溺死了。
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也不属于原本所在的那个世界。
他只不过是站在自己给自己制造出的隔离壳子里,将自己和世界划分出了泾渭分明的界限。他藏在自己的结界里,用尽一切的方法拒绝着世界,同时也在渴望着有什么人能打破这个壳子, 将他带到阳光底下。
但是他没能等到这样一个人。
原本他的母亲可以。但是斯蒂芬妮女士已经在逃亡的路上死去,所留下的也只不过是她的儿子对她的思念所制成的复制品。
原本森鸥外也可以。
但是森鸥外比任何人都更要清楚,他是绝对不会将鹤原日见拉到阳光底下的。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是在黑暗当中生活着的生物。已经适应了黑暗的鼹鼠,是会被太阳杀死的。
不是谁都能像太宰治一样,像泉镜花一样,重新回到阳光之下。
他亲手捕获了这个怪物,给他套上锁链,将他的双足钉入大地。他卑劣地利用了对方小心翼翼全盘付出的感情,束缚着他、役使着他,榨取他身上所有能被榨取的价值。
他知道那叫做雏鸟情结。
遭受过严重创伤的少年,在满是恶意与提防的环境中举步维艰。在所有人的漠视中,只有森鸥外向他伸出了手。
刚刚破壳的雏鸟会将第一个见到的生命认作它的母亲,这就是动物行为学中的印随学习,也叫作初次印记。同样的,对于人类来说,遇到的第一个特殊的人、特殊的事,也会形成这种初次印记。
对于鹤原日见来说,森鸥外就是他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特殊的人。
尽管那时候并不知道对方的来历,但森鸥外却依然熟练地利用了这种心理。
他似乎从没考虑过这份感情变质的可能,一切都太理所当然了。而对方对于自身的感情也太过于迟钝,坦然的态度从不引人误会。
所以等到催化剂被投放下去,一切都乱套了。
十七岁前的鹤原日见濡慕着自己的教导者,心甘情愿成为他手里的一把刀,刀尖永远对着任何敢于向他的教导者亮出獠牙的敌人。十八岁后的鹤原日见被清空了相当长的一段记忆,即便那段时间所生出的感情也被一同清除,但依然不可抗地对于教导者心生向往。
不管经过什么样的改变,鹤原日见会爱上森鸥外,永远都是不可抗力。
即便这份爱变得扭曲,即便他的内心再怎么痛苦。就算是下了地狱,森鸥外也永远是他的诅咒。
而诅咒本人应当为此感到自得吗?不,他从来都没有为此感到自得。
森鸥外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的卑劣,他对于自己反复利用对方的行为也并不引以为豪。但既然他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那么他就同时是这个组织的奴隶。必要的时刻连自己都能够为了这个组织牺牲掉,更不要说是自己的学生了。
没有谁是无辜的,也没有谁是幸运的。
都是黑暗中隐藏的鬼怪,都是牺牲掉了很多的败犬。谁也不用同情谁,谁也不用嘲笑谁。
他热爱着横滨这座城市,所以他将自己化成奴隶。在他的眼里,横滨至高无上,组织至高无上。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是不可舍弃的、是不可利用的。
或许鹤原日见离开了港口黑手党,摆脱了他永无止境的利用,反而会更好一些。
仅仅以教导者的身份来看,他并不希望对方是为了谁而活。如果一个人活着的意义仅仅是为了一个特定的人,如果没了这个特定的人就会失去活着的勇气,那么还不如在一开始就死去。
如果鹤原日见活着的意义仅仅是森鸥外,如果对方没了他森鸥外就不能活下去,那么还不如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被他杀死。
森鸥外想要的是赋予鹤原日见活着的意义,并不是成为他活着的意义。
所以,在鹤原日见选择叛逃,与他为敌之时。除了理智地分析对方可能会造成的危害,针对对方做出各种应对方案,或许他还有些自己不成熟的学生终于懂得反抗的欣慰在里面。
只要能获得这样的成长,那么不论是对方被自己杀死还是自己被对方杀死,都是一种悲哀的好结果。
只不过,如果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