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在后座问他,老爷子到了没有。
丁弈冲后视镜里点头,道:“一早到的,我走时正要和程先生下棋。”
“两个人一年也见不上几回,这棋一时半会儿下不完了。”宋臻微微一笑,侧头又对苏云台说:“我们是去拜年,见着人要记得叫。”
苏云台本来心不在焉听他们说话,没留神被搭了一回腔,愣了愣问:“叫谁?”
宋臻挑了眉毛,看着他没说话。
苏云台反应过来,自己“哦”了一声,又说:“那都叫‘叔’吧,不显老。”
暗里损了一回,宋臻也不介意,伸手盖住他放在膝头的手。
苏云台本来虚虚握了个拳,那四合院里有宋挚,有程廷芳,兴许方明渊也在,这天底下能叫他犯怵的人齐了大半,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程廷芳的宅子在城西,家里传下来的一套四合院,年前修了一趟,朱红的大门很新,上头贴了一对儿新联。
宋挚捏着个黑子,对着棋盘出神,白子绞杀在即,他已经四面楚歌。程廷芳沏了杯茶,递过去,笑道:“分神了,这棋你赢不了。”
“本来也赢不了。”宋臻把黑子丢回棋盒,捧起茶杯坐正了。
程廷芳见他收了手,便斜斜靠进椅子里,屋子里温度正好,他松松舒出一口气,透过窗子望院子。寒冬腊月,一地萧条,外头梅花枝上的残雪仍在。
宋挚跟着看过去,说:“我看大门重修了,院子里倒没动。”
程廷芳回过头,“院子里有几块儿青砖,有年头了,怕动坏,就没让人修。再说不逢年不过节,这儿也没人住,修不修都一样。”
宋挚知道程廷芳平日里另有住处,跟着点了点头,“不修好,我还记得外头那道影壁,从前师母还在那儿替我拍过张照。”
“哦?”程廷芳挑起眼儿,“这我倒不知道。”
宋挚说:“那时候学校里有摄影展,我获奖了,旁边要登张生活照,我没有,师母就给我拍了一张。”
程廷芳半仰了下巴,眼睛亮了,“你还参加过摄影展?”
宋挚点头,嗓子里的声音沉沉滚过,“瞒着你参加的。”
程廷芳笑起来,眼尾带着纹路,他占了长相上的便宜,加上身材清癯,虽比宋挚年纪大,看着却像是同龄人,“这你瞒我干什么?”
“怕你说我不务正业。”宋挚一边喝茶,一边伸手捻了捻程廷芳身下的毛毯,“冷不冷?”
程廷芳摇头,“又不是你那儿,一丝暖气也没有。”
眼睛一对,师徒俩都笑了。
“还有呢?”程廷芳望着他,轻飘飘地,像是问了句家常话:“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宋挚放下茶杯,十分坦荡,“有,多了去了,你想听哪件?”
程廷芳说:“我知道你烦方明渊,我也烦他,可他是我家里人,我也难办。你就当是对我行行好,松松手,里里外外都别太狠。”
“这话要我来说,”宋挚笑了一下,懒洋洋拎起茶壶添水,“别对我太狠。去年西边的两块地皮,是他断走的,我手底下一条连锁饭店的线,也是他撅折的,墨令行天但凡有大动作,华众也都来参了一脚,我退一步人进一步,这么不知好歹,让我怎么办?”
“连锁饭店是我授意的,”程廷芳捧起茶杯,“马上要严查了,你手上的资金不干净,别这么张扬。”
宋挚向后靠去,眯着眼,目光黑深,整个人藏起獠牙,隐去利爪,“严查的事已经定下了?”
程廷芳轻轻“嗯”了一声,“四月初,也可能五月,方案就要下来了。嘉文家大业大,弹劾你的话我都要听出茧子了,不动不行,这是群众的呼声,别怪我。叫小宋也收收心。我知道他经陆文峥的手接触过几家境外的投行,动作这么明显,让我说什么好。”
宋挚不以为意:“一会儿他就来了,随你说。”
程廷芳垂下眼,继续道:“还有苏家的两个小孩儿,这是方明渊的心病,你们把人家的命脉捏在手里,让他怎么不急?小宋不会听他的,他也请不动你,就三番五次上我这儿来诉苦,你想让他把我烦死呀?”
宋挚哼着笑了几声,“收拾了就不烦了。”
听着像是句十足的玩笑话,两个人眼神一对,却又微微都变了脸色。程廷芳视线挪到了宋挚手上,那一圈儿素戒很显眼,他伸出手,握着这根手指,两个指头摩挲宋挚的指根,语气沉下来,“我不和你开玩笑。”
宋挚也看戒指,任他捏着,没动也没说话。
“说起来你当年结婚也是瞒着我的,等我知道那会儿,宋臻都会开口说话了。我说过,这戒指你带着一天,我就替你铺一天路,一晃四十年,我还是这个意思。”程廷芳松开了手,声音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年前小宋的片子我亲自看了,苏家那小朋友演得不错,今年让他一道来,也是想看看本人,没别的想法。”
院外传来点响动,本来在廊下备菜的阿姨奔过去,像是有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