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一个蛹,罩上了一层坚硬厚重的外壳。
顾长泽拎着手里买回来的小米粥,想着好歹让他吃点东西,可还没进病房,屋里传出的谈话声让他脚步就是一顿。
“没事,”他听见江玉初沉默了两秒,才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做着评价,声音依旧沙哑,却执拗地继续说:“他知道就知道吧,反正以后也跟321扯不上关系了。你哥对我仅仅只是觉得愧疚,想要补偿而已。”
顾长泽愣了,心上像是突然缺了一块,黑洞洞的蚕食着他剩余的理智。
江玉初的每个字对他来说都那么珍贵,他想听这人开口说话想的发疯,想把每个字掰开了揉碎了反反复复听上百十来遍。
可他真的开口了又会字字如刀,一刀刀割的人鲜血淋漓。
江玉初不信他,不信他是心甘情愿地来照顾他,他以为自己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狗屁的补偿。
“我做特情不全是因为他,”江玉初喝了两口水,感觉嗓子好受了些,才继续无所谓地开口:“主要是为了挣钱,你看日常柴米油盐水电房租多贵,实验试剂、细胞、养动物哪项不得花钱,连发个文章版面费都得自己先垫着。”
他连着咳了好几声,声声都要把肺咳出来。
“除此之外我还得追他,真是那句‘你我本无缘,全靠我砸钱’,血本虽然没少下,但好歹也是追到手了,还跟你爸学了一堆杂七杂八的格斗技巧,哦对还有偷鸡摸……啊不是,就是一些顺手牵羊小技巧,也是跟你爸学的,虽然学艺不Jing,但好歹不亏,就这样吧。”
他就这样满不在乎地说着这些话。
顾长安闷闷的说:“……斯佳丽回塔拉庄园的时候,七十多岁的方丹老太太告诉她‘任何时候都应该有所忌惮,正像任何时候都应该心有所爱一样’,可是你……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什么忌惮也没有,怎样都无所谓。”
连爱也没有了。
江玉初嗯了一声,也没否认,他的状况其实很不适合说很多话,可他就是犯了倔。
“我最开始不喜欢斯佳丽,觉得这人胸无点墨,满脑子男欢女爱你侬我侬,可这姑娘却靠着那么一股子韧劲,比谁都快的适应了现状,适应了天堂跌入地狱的巨大生活差异,就突然喜欢上她了。”
好像是聊到了喜欢的话题,江玉初话也多了起来。
“我那两三年就反复想这个故事,后来慢慢的,感觉自己也就无所谓了。斯佳丽有庄园要重建,有父亲要照顾,有一帮哭着喊饿的人要她帮助,她忌惮北佬的每一次入侵,忌惮食物的耗竭,忌惮生命的消失,可我不一样。”
江玉初顿了顿,才若无其事地说:“我连自己的老师都可以不管,现在也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自然就没有什么可以忌惮的。”
顾长泽进了屋,他心疼的厉害。
他希望自己也可以一起聊上两句,不管江玉初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不管他到底有没有表现的那么云淡风轻。
但是他又舍不得。
每听到一声咳嗽,他都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颤一下。
屋内的两人停了话头,江玉初听见动静,斜斜地看了过来,顾长泽这才发现他戴眼镜和不戴眼镜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模样。
他原来的那副金属圆框眼镜完美地中和掉身上那种略带侵略性的气质,把人变成一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
而今没了眼镜的遮挡,那双好看的眼睛直接望过来的时候,连带着显现出了本性中的淡漠与强势。
江玉初眼尾修长,还微微上挑,琥珀色的瞳孔带着仿佛能看透人灵魂的深邃感,偏偏冷淡又疏离,视线扫过来的时候专注又锐利,让人想起狩猎的豹子。
他好像和谁都是朋友,跟谁也不是朋友,尽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博爱的人,潜伏在这个世界上,与幸福渐行渐远。
顾长泽将手里的小米粥递过去,江玉初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他无名指上的戒指,一句话都没说,接过粥试着喝了起来。
喉咙还是疼,但好在这次胃总算乖乖听话的没折腾,要不然他真怀疑自己要打鼻饲管或者静脉营养了。
他喝粥,顾长泽就在床边静静看着,顾长安待了一会也回去了,他哥算半个伤患可以休假,他可不是。
江玉初喝了两口就喝不动了,他手指摆弄着吸管,突然抬头看向顾长泽,淡淡地说:“你不用这样。”
不需要做这些。
更不需要所谓的补偿。
这太像怜悯了,他不适应,更不需要。
顾长泽的心突然沉入谷底,他舔了舔嘴唇,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如果当初替你挡刀的是我而不是陆十九,把你从爆炸现场救出去的人是我而不是我爸……”
江玉初揉了揉眉心。
“人的本质是追逐从他身边飞走的东西,却逃避追逐他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静静地望着顾长泽,语调毫无情绪起伏,用一种无关痛痒的态度在别人心里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