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曾设想若是国主真病如何, 假病又如何。
如果解无移得知国主染病是假, 他会怎么做?是会抗旨不归,还是依旧奉旨回京?
水镜觉得, 解无移并不像是会忤逆父皇之人,就连水镜提出要去听个墙根他都要犹豫再三,有极大可能他还是会遵从国主之命,哪怕他并不情愿。
那么,就如释酒所问, 他得知实情又能如何?
无非就是在心里徒添一丝不甘,一丝耿耿于怀罢了。
抵达安虞关时, 夜色正浓。
水镜轻巧地避开了关中层层守卫,到了解无移的居所。
外间无人,里间灯火未熄,解无移侧卧在榻上和衣而眠, 睡得正熟。
水镜轻手轻脚地在房中小几边坐下, 手指绕着烛顶那一簇火苗轻轻打转,心中仍在斟酌。
他以往对“真假”之分看得很简单,真便是真,假便是假, 他从未对谁刻意编过谎话, 也从未有意颠倒过黑白。
就像当初释酒奚落他“酒后吐真言”时他曾反驳过的那句“事无不可对人言”一样,对他来说, 没有任何事是不能坦然相告的,这倒不是因为他将自己看得多么高尚,而是因为没有说谎的必要。
没有顾虑,没有忌惮,所以任何事都可直言不讳,而不必在意这种直言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而如今,他却有些犹豫了。
要对解无移实话实说,说你父皇其实根本没有病吗?
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想这么说。
一来,既然解无移无论如何都必须奉旨回京,告诉他真相只是徒添烦恼。
二来……
水镜看着榻上熟睡的背影,竟发觉自己心底里其实是赞同国主召解无移回京的,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若有朝一日大銮真的挥师南下,他并不愿看见解无移身处前线身先士卒。
水镜正想着,忽听榻上解无移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他轻轻起身走到榻边伸头看了看,发现解无移嘴唇紧抿,眉头微蹙,似是梦见了什么不愉快的情景。
他眨了眨眼,想到民间父母哄孩子入睡的方法,抬手轻缓地在解无移臂膀上拍了拍,鼻中轻声哼了个不知名的小曲。
解无移似是感受到了安抚,呼吸果然渐渐平缓了下来,眉头也稍稍松开了些,但片刻后,却是忽然睁开了眼。
水镜一愣,刚打算继续拍的手也停在了空中。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难道是我没把握好轻重,直接把他拍醒了?
还是……曲子哼得太大声,把他吵醒了?
没等他继续多想,解无移已是转头看见了他,立即撑榻坐起身来:“师父回来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些初醒时的沙哑,但惊喜之意却显而易见。
“嗯,”水镜垂下手笑了笑,“刚才梦见什么了?”
解无移怔了怔,似乎是没想到水镜会突然问起这个,随即垂眸道:“梦到……记不清了。”
水镜觑着他的神色,总觉得这句并非实话,但解无移已是重新抬眼问道:“师父回宫看了么?父皇他……”
“看了,”水镜方才就已经做好了应答的准备,此时面不改色地答道,“你父皇的确病了。”
水镜答得太过自然,解无移明显信了这个答案,皱了皱眉,有些紧张地问道:“父皇所染何病?严重么?”
水镜本就是刚刚才决定要说这个谎,一时间还真没能想得面面俱到,但他游历世间千年,这点见识还是有的,便一本正经地胡诌道:“原是偶感风寒,加上朝中政务繁忙案牍劳形,病中受累难以痊愈,拖久了便更严重了几分,如今已是连日卧床。”
解无移一听,立即翻身下床,道:“我这就收拾行装,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京。”
水镜看着他急切的神色和忙碌的身影,心知他必是因先前怀疑父皇病情而有些自责,但这谎说都说了,水镜也不好再改口,只得顺着他的话道:“嗯,想必有你回京帮他分担政务令他少些Cao劳,他便能早日痊愈了。”
解无移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手中忙碌一直未停。
第二日一早,天光初亮解无移便已策马返程。
此次再无大军跟随,无须放慢速度走走停停,他一路几乎没有多少停歇,不到二十日便已回到了虞都。
此次解无移回京,最高兴的不是国主国后,而是烟雀。
听周姑姑说,自打解无移去了北境,烟雀便时不时撇着小嘴泪眼汪汪地问太子哥哥去哪了,太师哥哥又去哪了,弄得周姑姑很是头疼。
如今解无移回京,烟雀虽不能时时见到他,却总在他习剑之日跑到假山边,乖乖坐在石头上看他练剑。
国主依先前谕旨所言,将诸多政务交与解无移,自己则非大事不理,索性“卧床不起”一直装病装到了初秋时节。
期间解无移一边熟悉政务,一边时时关注着大銮的动向,还要百忙之中抽空习剑,好不Cao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