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仁宫出来,景和帝心情大好。
忍不住想起几月前,长公主为着女儿落水的事,怒气冲冲的进宫来,为安澜讨要个郡主的封号。他觉得这样的长公主才鲜活好看,也更像他记忆中的阿姐。
他甫一出生就是邺朝尊贵的太子殿下,可其实萧元的童年是很寂寞的。父皇对他很严苛,各种功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而母后虽对他爱护,可也并不是个温柔的性子,就连身边的内侍们都不敢陪他玩闹,他的东宫每日里都安静的可怕。只有阿姐,只要阿姐来了,一切就都变得鲜活起来。
她会陪他聊天,不会只问他的功课。她会在夏日里提起裙摆,拉着他一路飞奔甩开宫人们,一起偷偷爬上御花园的假山,坐在上面吃果子,从那看去太ye池波光粼粼美极了。还会一起捉弄那些在背后偷偷说母后坏话的嫔妃们,故意弄脏她们的新裙子,看她们生气却还得做出一脸假笑。萧元还记得他与阿姐冬日里躲在一处没人的偏殿里,一起坐在地上吃烤地瓜,就是那次他们捡到了阿雪。阿雪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有着漂亮的蓝眼睛。最喜欢躺在他腿上晒太阳,任他捏粉粉的小rou垫也不理会,高兴的时候会一边喵喵叫一边蹭他的腿。萧元简直太喜欢阿雪了,可母后却不许他养,只让内侍们扔出去,不管他怎么哭闹都没用。是阿姐带人冒着雪把它找了回来,偷偷养在她的鸣鸾殿中,萧元每日都会去陪阿雪玩。
后来父皇驾崩了,阿姐哭的几乎要厥过去,却还紧握着他小小的手,让他不要怕。再后来阿姐嫁去了遥远又陌生的地方,阿雪也不见了。他永远也忘不了阿姐出嫁那日,她站在明政殿外高高的白玉阶上,穿了一身大红衣裙美极了,笑着对他告别,眼里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哀伤。萧元恨透了自己,如果父皇还在,阿姐永远都会是笑着的,是他太无能了。
直到许多年后,他路过一处无人居住的宫殿。门外的石阶上趴着一只雪白的大猫晒太阳,他听到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叫了一声阿雪,那猫懒洋洋的走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腿。守着宫殿的老嬷嬷听到外边难得有声音,便出来看看,谁想看到这浩浩荡荡的帝王仪仗,当时便跪在地上。听到那年轻的帝王问她,这猫是不是她捡的。忙垂首回答:“回陛下,是昔年太后娘娘命人送来的,说让好生伺候着,老奴这些年不敢怠慢。”半晌才听到陛下对她说:“你养的很好。”
萧元又俯身摸了摸阿雪,没把它带回去。当年果然是母后让人把阿雪送走的,可现在的他已经明白了母后的用意,他不该喜欢阿雪,哪怕是喜欢也绝不能表现出来。他是一个帝王,他的性格中可以有些武断,甚至可以有些暴虐,可唯独不能有的就是柔软。一旦他暴露出这样的特质,那臣子们就不免会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在朝堂之上或是后宫之中,他都努力做个圣心难测的威严帝王,让所有人都看不清。他把心中那些柔软全都藏了起来,只为接回他的姐姐。十多年了,他终于做到了,可阿姐却变得不再爱笑,也不再和他亲近了。她看起来更像是邺朝尊贵的长公主,却不像是他的阿姐。
天知道那日又能看到她鲜活的模样,景和帝有多开心。她没有向他行礼,不再是恭敬疏离的模样,甚至没再叫他陛下,她盛气凌人的对他说:“阿元,不论合不合礼法,我都要你给安澜郡主的封号。”他当然答应,他的阿姐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何况只是给外甥女一个封号而已,又算什么,安澜就是公主也当得。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只能看着姐姐悲伤的孩童了。
方连海瞧着陛下一路都在出神,好像忘了今日要去应贵妃的灵犀殿。若是换做旁人嘛,他还会瞧着时机提上一嘴,可应贵妃那种眼睛长在头顶上,向来瞧不见他们这些阉人的人上人,他才不会多嘴呢,陛下再也不去灵犀殿才好。
慈仁宫内,安澜与裴太后一起睡在宽大的沉香千工床上,闻着外祖母身上安心的味道,安澜睡着的很快。可她又梦到了周季渊把她困在清凉殿内,她带着绝望喝下了那碗乌黑的药汁,这次她死后再没见到过李浔,周季渊改朝换代杀光了萧氏的族人。安澜又一次哭着醒来,可把裴太后吓坏了,赶紧摇铃叫了守夜的宫女来,让把灯都点上。亲自抱着安澜给她擦眼泪:“不哭不哭,可是魇着了?还是哪不舒服?”
安澜看着外祖母慈爱睿智的眼,狠下了心把前世的事当成梦境悄悄说给裴太后听,只隐去了李浔的所有。安澜说完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可裴太后并没有训斥她胡言乱语,只神色有些复杂,沉默了半晌,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说:“安澜不要怕,一切有外祖母呢。”又唤了宋嬷嬷与酥酥进殿来守着安澜,自己却去了前殿。
安澜心里仍旧有些没底,也不知道外祖母肯不肯相信她的话。可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聪明人,要不然前世也不会被周季渊骗了那么多年。光靠自己她实在没把握能扭转乾坤,她虽是郡主可却没实权,又只是个孩子,别说周季渊了,连靖南王她都毫无办法。她也想过向母亲求助,可母亲虽有些威望,可她既是长公主又是别族大汗的生母,实在不适合插手政事。外祖母若是肯管这事,最合适不过。要是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