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发酵的馒头努力收缩体积,变形而难看。柯生生从脚边捡了块石子朝她扔去,她没有丝毫反应。柯生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弯下腰捡了一堆小石头,他蹲伏在地上,打水漂一样把石头一棵棵向她掷去,石头叠在她胳膊上大腿上,在她狡辩落了一圈,柯生生扔了手头最后一颗石子,他见她话都说不清楚,突然没了兴致。
突兀震起的铃声解救了他,柯生生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离开的理由,他有了理由,心里便有了底,于是他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听铃声,那声音鼓荡在耳膜上让他忍不住要堵住耳朵或者砸了他,而他克制住了种种冲动,面前的空地上是奔跑过的学生,他在人流的注目礼里直腰挺身,塌着肩膀露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他眼神挂在远处花台里某棵树的末梢上,那里有只蝉在刺啦叫着。柯生生等着刺耳的铃声哗啦啦响完,然后踩着语文老师的脚后跟晃悠进了教室。
柯生生把鼻涕虫一脚踹翻在东墙头,他把他的书包抢过来,当时有只癞蛤蟆跳过他的身侧,柯生生瞥了一眼,快速捡起一块水沟旁的砖头用力砸下去,砖头扯着癞蛤蟆落到街边的脏水沟里,溅了他一身黑水,他呸呸吐掉嘴里的脏水,片刻愣怔之后目眦尽裂,他拽过鼻涕虫,羞愤地掐着对方脖子,他急红了眼,嘶吼着又仿佛要哭出来:“草嫩娘!!草嫩娘!癞蛤蟆有毒!你敢害我?!你是不是带死?!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他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朝他肚子上踢去,“草嫩娘!草嫩娘!草嫩娘!”他用力宣泄着临死前的愤怒,柯生生踩着他的肚子说你不会在地上顾涌顾涌,没见过狗爬?就学狗爬。快爬!狗叫你会不会?直到对方直不起身体,呜呜地捂着脸趴在地上哭,柯生生才停止了踢踏。鼻涕虫哭地很小声,却又好像要背过气去了。压倒性的征服带来又一场胜利,夕阳从天上压下来,给战场上的柯生生落满火红灿烂的披风。柯生生在这圣光中短促地显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他深吸了口气,癞蛤蟆没有毒死他,他依然活着,这时柯生生脸上浮现出天真的微笑,在夕阳里发烫发亮。
第8章 8
他坐在酒吧后门等。
他拔完了牙齿,他以为他可以找到一个爱人。
可是他找不到柯生生。
他的身体突然出了问题,他变得面黄肌瘦。某一天,他在街上晕了过去,好心人发现了他,把他送去医院。
他吊着吊瓶,护士小姐看他的脸色很是微妙。他想走,他没有钱,却被召唤到肝胆科再次抽血化验。
他很惶恐。肝病很难治。
他不能有病。
他没有钱。
他们说他有病。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医生板着脸,不耐烦地说,你有病。
你该被做上记号,你无法进入人群当中,你这是传染病,你就是污染源,污染源懂不懂?就是你能把病带给其他人。你该呆在病房里接受医治。
这个嘛,你放心,医生缓和了脸色,说,你可以和我们合作,我们有试验期药物,是最先进的技术研发的,你大可以放心,你要信任我们,我们给你用新药,你放心,相信医生懂吗?你要相信,我们同心协力,一定不会让你的情况变更糟糕。不信你看看我们的标语,“医患同心,创造奇迹。”
他记起来听过的男人的悲惨命运,于是他逃了。他慌慌张张地逃,医生们变成了野兽,在背后追他。
他飞跑,滑倒了再爬起来。天上开始落雨,打shi了禾苞,垄上田野葱郁,池潭里的水鼓起水泡。
他跌了一脸泥浆,脏水溅到眼睛里,像是眼泪。
最后他逃到城郊村落,藏在一间小出租屋里。村落间到处是群租房,住满了民工和打工仔。人们来自天南海北,说着各不相同的方言。和他一样,都是小人物,都是漂泊者,都没有办法在城市中安家落户。
他瑟缩在小房间内,等着自己发烂发臭。
他躺在单人床上,身上忽冷忽热,皮肤下的血管暴露出来。他惶恐不安,他会拉肚子,会发烧,会暴露出自己的异样。他无药可救,他的身体在一天天地衰败,他的生命会枯萎。
他想起他的爱情,他悲哀地哭着。
他还记得他问柯生生,你可以带我走吗?
他终天地惴惴不安,他饱藏了一包眼泪。
他想着柯生生,柯生生在某一刻也曾想起他,这个懦弱而胆小的小男人跪趴在他的面前,问他,你能带我走吗?
也许他们应该换一座城市呆着,这座城市太大也太空,太文明也太野蛮,所有人都能找到容身之所,他们却找不到,他们太辛苦。
他们可以去一个闭塞的小村庄,过田园牧歌一般的生活,无人打扰。他们也可以去一个繁华无比的大都市,灯红酒绿的光照不到卑微的蝼蚁,他们可以爱黑暗中活的自在。
柯生生没有想过,所以他那样狡猾,没有答应也没有回应。
可是那一天,段白华抚摸到了他的身体,他就想当然,柯生生模棱两可的回应代表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