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疾不徐地爬过了视平线。
“你……经常看吗?”曾晓辉打破沉默道。
“小时候。”
“那每次看,都会想些什么?”
“觉得自己又要虚度碌碌无为的一天。”面对冉冉升起的朝阳时,幼年的于博竟然是带着些许厌恶的,他迫切地想要出人头地,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碌碌无为就意味着失败吗?”曾晓辉觉得他抹自嘲的笑容有些刺眼。
“对我来说是的。”于博肯定道。
曾晓辉低了头想,或许他在于博心中,就是最失败的那类人吧?含着金汤匙出生,不愁吃穿,天生便占有了最好的成长资源,可他却满足于平凡的生活。如果这一切的拥有者是于博,那么也许他早便成就了一番事业。
“想什么?”于博紧了紧搂着曾晓辉的手。
“曾经看过一档节目,对中外都做了随访,结果大多数老外都表示不会为了加薪的机会而放弃与家人相处的时光。”曾晓辉低声道:
“但国人恰恰相反,他们认为成功是衡量一个社会人的唯一标准,平凡的人生甚至是可耻的,只要能飞黄腾达,那些个儿女私情、天lun之乐都是不足挂齿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们或许可以在这个村庄里过一辈子世外桃源的生活,但只要有人出去,就会将外界的浮夸和诱惑带回来。”于博打断道:
“原本他们对外界的认识仅仅停留在抽象而美好的词汇上,达不到,所以不期望。但当那些“城里标准”具象成ye晶电视、平板电脑、全自动洗衣机时,他们便会意识到城乡的差距,并强烈地渴望摆脱贫穷……我就是那根他们紧紧拽着的救命稻草,可我拼一辈子所赚的钱也无法让家家户户都过上好日子,我跟前的捷径只有一条,有了足够的权势才可以改变整个村庄的命运,有时候只要说一句话、批一两个项目,便能让这里翻天覆地……”
“可你能确定,这真是他们想要的?”依曾晓辉的体会,这些朴实的劳动人民对于家的新变化好奇多过羡慕,并没有要求于博非要为他们做些什么,他们甚至有很多并不知道于博在城里当的是什么官,只亲切地唤着他的ru名让他来家里吃饭。
“那只是你不知道……村里人是最讲究情分的,邻居就等同于亲戚,我们家借了钱,就算现在还清了,也是什么事都得管。知道我哥嫂托我把侄子带城里去读书,有好几家也都提了,我爹娘以为这容易得很,便都替我答应下来……之前几年,已经有好些个村里的小辈来‘投奔’我,我都安置了,可这不是长远之计……”
曾晓辉不说话了,之前他没有听于博说起过这些,他觉得于博活得八面玲珑十分洒脱,根本不存在什么无应对的局面。但此刻他却觉得,这个男人的脊背都要被那些个人情债给压弯了,这简直就是滚雪球,帮了一个自然会有更多个慕名而来,整个村子数都骑在他的身上,鞭策着他追名逐利。人心是个无底洞,或许于博也不知道,究竟何时他才能停下脚步。曾晓辉甚至觉得,于博整日自虐似的超速运转就是希望能早日解脱,无论是哪种形式的解脱……
“你这样对你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
“这是在为我着想?”于博靠得更近了些,曾晓辉却因记起那晚被于博困住时无法反抗的恐惧下意识地一推,于博没被推开,却着实愣了一下,随即看着怀里人低垂的眼帘渐渐松开了手。
两人就这样尴尬地并肩坐了片刻,直到于博自觉无趣地起身道:
“走吧!”
曾晓辉却没动,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你为什么不和我道歉?”
他能感觉到,于博是喜欢他、心疼他的,也必定后悔那天对他的所作所为,但为何于博从未表达过半句歉意?虽然这对曾晓辉来说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但那至少代表了于博的态度。
于博被曾晓辉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得很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明白过来曾晓辉指的是什么,斟酌片刻后,他重新坐到曾晓辉边上道:
“我不是个孤注一掷的赌徒,而是个圆滑的狗头军师,我做任何事都是经过理智判断、合理推算与周密计划的,并且我总给自己留好退路,以便自圆其说。”于博俯瞰着雾气渐渐散去:
“可关于你的命题,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算失误……你总能让我的理智脱离掌控,让我觉得自己竟也有那么愚蠢的一面,我不是不后悔,只是一旦说出口,便等同于承认你是我的弱点,并背负着一路走下去……但我并不确定你是否始终会站在我这边。”弱点便等同于把柄,难保日后不会有人拿曾晓辉来做文章。
“你是在要求我的承诺?在你那样对我以后?!”
于博扭过头,对上曾晓辉怒气冲冲的脸。
“我总觉得,将来你会因为这个选择而后悔……我无法跨过面对你时的自卑。”
“少拿自卑当借口!分明是你瞧不起我!”曾晓辉扔下衣服起身便往山下走。于博愣了愣,忙追上去拉住他,曾晓辉甩开他的手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