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车辇驶过面前方抬起头来。送别王渥后,完颜彝回到紫微军营房之中,先打开自己的箱笼,只见四季衣衫折得整整齐齐,按厚薄依次上下叠放;衣物之下是笔砚书本,一样理得清清爽爽;箱底压着十一个五十两的银铤,明晃晃地甚是刺眼。他出了一会神,取出几卷书,与狱中获赠之册一齐搁在案头,将其余书籍和衣物照原样放回去,盖在冰冷的银铤之上,然后又打开包袱,看见里面的物什,心中一热,转而又是一痛。那里头包着一沓银票,是兄长毕生积蓄;旁边一包是条形硬物,拆开一层又是一层,包裹得极是细致,拆到最后一层马革时,他已然知道是何物。“哥哥,给我看看!”他下巴才过桌面,踮起脚去抓兄长手中的新奇宝贝,兄长爱怜地把着他的手:“小心些,别割了手指头。”“大哥,再借我耍一会,好不好?”兄长含笑点头,父亲走过来,轻轻拍一拍他的脑袋:“男儿要自强,你发狠练武,将来也去挣一件趁手的兵器来!”母亲又气又愁地看着他俩,兄长拉他笑道:“陈和尚,你若娶亲,我把公爷赠我的匕首给你当贺礼,如何?”酒足筵散,旁人皆尽兴而归,兄长心事重重地来到他营帐中:“今日妖异,你要多加小心,这匕首你带在身上,以防不测。”往事历历涌上心头,他捧着寒光闪闪的匕首,眼前一片模糊。过了十一日又到七夕,恰逢紫微军休整日,完颜彝想起去年此时长兄恩师挚友皆在身侧,四人融融泄泄,好不快活,心下不免怅然,信步走到演武场上练了几十箭,箭箭无虚发,才感觉略松快了些,心想:“亲朋离散原是无可奈何之事,总算这身功夫没有在牢里荒废了。”又提起长/枪耍了个把时辰,练得汗如雨下,回房中沐浴更衣后,散着头发随手拿起一卷《五代史记》来翻看。《五代史记》为北宋欧阳修所作,用笔精炼简洁,颇有春秋风范。完颜彝随兄长在商州时曾与欧阳氏后人一同整理文忠遗稿,遇着疑难之时又有王渥教授解答,读得甚是明透。待翻过一页,忽见“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句上有一处污斑,再仔细一看,却是块蜡油痕,想是书籍主人秉烛夜读之时不慎为之。他获赠书卷虽非新梓,却皆整洁如新,连边角都无一点翻卷破损,可见原主定是十分爱惜书本之人,他因此之故,对赠书之人尤为感激敬佩,此时见书上蜡痕,心想:“这位朋友定是极喜爱这篇序文,心驰神往,没提防蜡烛都燃尽了。若他此刻也在这里,与我说古论今、抵足夜谈,那该有多好!”他想起从前与王渥、元好问把酒畅谈的情景,心中更是向往,忽然又想:“这位高朋赠我的都是史书,我不若去问问广平郡王,宗室戚里子弟中哪一个酷爱治史,说不定能寻到他。”待策马入了城,见街道两边都在叫卖菱角、石榴、香梨等时令水果,又有小贩走街串巷地兜售细针彩线,忽然想到:“听闻广平郡王夫妇恩爱甚笃,今日七夕,他定要陪王妃过女儿节,我此刻前去倒添他不便了,还是改日再问吧。”转而见不远处一座酒楼重檐飞角,十分气派,正是修缮一新的丰乐楼,想起十三年前与元好问、仆散安贞在楼中倾盖如故的往事,不由百感交集,牵着马缓缓走了过去。他进到店中,发觉厅堂格局倒未大改,楼梯口的一桌团坐着四个身着常服的年轻男子,肩平背直,神色警惕,似是训练有素的侍卫;再上二楼一看,却见昔年所坐的临窗一桌被三幅细纱屏风围了起来,屏风后影影绰绰地有数名女子身影,或站或坐,时有轻细的语声传出。完颜彝另觅了较远处的一桌坐下,叫了角眉寿酒,听到旁边桌上客人低声谈论上个月西夏被蒙古所灭之事,心中更添忧虑,想道:“这几年蒙古未大举进攻,多是西夏牵制之故,而今唇亡齿寒,蒙军下一步锋镝所向,便是我大金。蒙古尤擅寒时用兵,只怕今年秋冬之际便有一场大战,可兵部和枢密院却浑然不觉,没有半点准备,这可怎生是好?!”他满腹忧思,未留意屏风后走出一个女子,那女子从堂倌手中接过托盘,转身时无意间向他瞥了一眼,轻轻“咦”了一声。完颜彝抬眼看去,正是上次官道上那名宫人,心中也微微一惊,忖道:“她怎么到这里来了?莫非兖国长公主也在此?”那宫人见完颜彝认出自己,冲他莞尔一笑,轻巧地旋回屏风里。其时日已过午,阳光从窗中透进,将桌边人影朦胧映在屏纱之上,完颜彝依稀瞧见那宫人躬身在一名坐着的女子耳边低语几句,心下愈发确定,站起身来欲向公主行礼。他还未走两步,就见屏后娉娉婷婷转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花明雪艳、遍身绫罗,身边还跟着方才那宫人,自是长公主无疑,此时旁桌尚有客人,不便点明公主身份,便拱手一揖到底,心里却纳闷:“长公主怎这般年幼?”那宫人“嗤”一声轻笑,低声道:“将军,这是济国公府的大姑娘。”完颜彝吃了一惊:“是……戴姑娘的女儿?!”再看那少女,眉目间果然甚是柔怯,不似当日宫车中的声音淡稳。那少女上前一步,盈盈深施一礼,柔声道:“多谢将军救我生母,请再受我一拜。”完颜彝忙道不必,又请那宫人扶她起来。那少女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将军上次说有事要问我姐姐,请随我来。”说着便引完颜彝走到屏前,屏后早有宫人将他面前的一幅屏风移开一角,请他入内。完颜彝低头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