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池里的墨干了许久,指头蘸了些许印出纹路来。天帝喉头泛上来一股子甜意,天界缥缈的云雾都未敢接近此处半分。
他曾有位要好旧友,小了他许多,为母神所宠。幼时无法无天,少年时桀骜难驯。
那一阵子,艳烈至极的云上全是各路神仙的血,飞灰累了厚厚一层几乎可以填满整条天河。雷电日日在云头敲鼓鸣钟,烽火狼烟吞噬了七万年前的尸山血海,白骨森立。
而此后,每一寸祥和之下都有那个人空荡荡的碎魂。魂碎难生,散落各处,每一界每一处。
这一转眼,就是七万年。
他为人所知的走遍了各界,遇上过无数的神妖仙鬼,不敢让人知晓他在做什么,最后落得了个风流多情流连花丛的名声。耗费万年,却再也未曾找到那个人,哪怕一丝,完整的魂魄。
其实就是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呢这世上唯一能唤回那人的女子,他视为亲妹的女子,被他自个惊怒一下的一掌打至重伤,而后为了保住那人的血脉而香消玉殒。
可他想不明白之前到底哪里做错了呢?
天帝缓缓拿手遮住了自个儿的眼睛,折子上湮开几个墨字。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拿开时满殿皆是龙威。
通明殿走了个神鬼莫测的神仙,洗梧宫便迎来了久不登门的主人父君。
央错慢步进来紫宸殿时,夜华正坐在一张矮椅上修着手下的书,外间正是晨星未启之时,他还不可进入天牢。抬眼间两双相似的龙眸就这么相撞。夜华察觉的早自是不意外的,规矩的起身行了个礼,心头对央错的来意起了诸般揣测,“父君。”
他的这位父君,是天帝头一个儿子,是天族头一个皇子,亦是那一辈头一个产下的仙胎。眼下这些个神仙大半只知三殿下连宋是天帝最宠的儿子,却不知晓在那Yin阳二主之时,央错才是备受各方期待的人物。人间的诸多思想源头呐,多是来源于上古的神仙,如三皇五帝,如神农大禹。这“长房长子”的传统,总不能是尚不得吃饱穿暖的穷苦人,凭空想出来发扬光大的。
央错是个不一般的长公子,素日看起来温和恭谨,脾性宽宏,偶有言语失仪者冲撞了也只安抚而过,从不与人追究,从不喧闹夺光。居深宫而不常出,是以无功无过,安静淡泊,在众仙眼里是个甚至可说懦弱的,大殿下。可夜华自出生不过百年便被天帝以教养为名养在了身边,这才日渐在天帝的态度中看出了外面人看不出的东西。
央错,恐怕才是他的帝祖最为偏疼的儿子。任他收敛锋芒,任他远离政务,任他闲云野鹤,任他活得像个富贵闲人,才得以守心养神,不欠不亏。
他与央错并不如何亲近,幼时纵然其母肝肠寸断也难见他一面。那时,他觉着这个父君是真的懦弱。后来,才明白,那是不在意。
不在意他的母妃,或许,也并未有多在意他这个儿子。
落下的每一步都似被丈量过般Jing确,央错着了一身滚金边的青色宽袍,衬得他看上去像个不食人间疾苦的富贵公子。说来,在大多数仙人的眼中,他也的确是这么个身份。
“这些日子,在人间可还好?”
夜华知此不过是开场一句,对面人却不待夜华答就又添了一句,“我这句是白问了,你有心爱之人在侧,莫说是下凡,只怕是那无间,你也甘之如饴。”
这话说的浅淡,并无一分调笑之意。夜华咳了一声,坦然开口“让父君见笑了。”
央错很是好看的笑了笑,神仙这点是占了便宜的,想是个多大模样就是个多大模样,看上去哪里像是个有儿子的人。他背着手在殿内打量了一阵:四面素白,器物华贵而冰凉,左面的窗子开着,漏进外院里淡薄的木嗅来。
“这么些年了,你这洗梧宫还是这样冷清。三百年前你带回那素素,我还想着这殿里总算是来了个主人,不料……”
夜华心中以为央错不知鬼厉才是当年他倾心之人,便也不做解释,“只说儿子与帝姬缘分不足吧。”
说话间抬眼,却见央错似笑非笑的瞅着他,摇首道,
“你以为连三弟都知晓瑶池一事,我身为你的父君,却会一无所知么?”
“……”
央错望着他无言以对的模样似是觉出好笑了,抬手在他头上摸过。干燥温热的掌心在发丝上一滑而过,夜华一怔,脱口唤了声,“父君……”
他二人惯来不如别家父子亲厚,这一句出竟也不知接下去要说些什么。央错收回手,轻叹道,“这一眨眼,你就这么大了。这五万年里,我也难得照顾上你几回,幼时你还会哭闹着要我带你去见你母妃,我却是碍于父帝从未应过你。”
夜华不意他突兀说起幼时之事,沉默了会儿,
“帝祖与父君对我寄予厚望,那时,是儿子不懂事罢了。”
央错牵了牵唇角,
“你若是不懂事,这整个神仙界,也没几个敢称得上懂事的了。”
他缓了缓又自嘲道,
“你母妃言她怀孕之时,我便知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