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不是我,你憎恶的是人本身。”
尹义璠心平气和打断他。
“无论你逃到哪里去,势必要生活在人群中间,面对恶意、威胁,轻慢。到最后你会明白,你想逃开的,根本也是你自己。”
“可你最后会发现,人都是一样的。”
视线失去定点,但男人的眼神仍旧冷静,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笃定。他一针见血地问:“你在蒙特卡罗,一天要应付多少登徒子?一天又要见到多少为了钱机关算尽的赌徒?你遇到的这些琐碎的麻烦,不过是事态小而化之,本质却都是一样的。人们蝇营狗苟为了利益争夺,为了私欲露出肮脏嘴脸……”
“够了。”韩淇奥知道男人说的没错。可他却不想再听下去。
他在短短二十余年里经历太多离合生死,见了太多人的至恶和伪善,他知道他的逃避是自欺欺人,却宁愿躲藏在自己构筑的天地里。
尹义璠轻轻叹了口气。
“淇奥,是你太天真了,你把自己锁在象牙塔里,不管外面的人怎么朝你招手要救你出去,都视而不见,迟早有一天你会把自己逼疯。”
韩淇奥退了半步,脑袋嗡嗡作响。
男人缓缓站起身来,朝着空茫的方向,伸出手来。
像是来自地狱的诱惑。
“你累吗?”
“让我带你出来。”
“我保证,这一次我会很温柔,再也不会让你疼。”
“You have my word.”
那天的一场谈话,像是撬动了韩淇奥某个封锁的关口,他陷入反思,被打了个岔,就没有功夫再纠缠如何劝尹义璠走这件事上。
况且尹义璠想怎么样,他从来很难动摇。
韩淇奥知道自己有问题——他对这世上的一切都漠然太过了。当一切尘埃落定,他带走母亲和弟弟,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却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幸福。
他已经感受不到幸福了。
没有什么值得他高兴,也没有什么值得他难过。他在赌场工作,面对各色各样的人,有挑衅,有轻慢,有觊觎,他使出三分力气来周旋,轻车熟路,却没有一次感受到任何情绪。
没有愤怒,没有悲哀,什么都没有。
一次梅在下班后将他堵在更衣室,炽烈地告白,他只是听着,目不转睛看着女郎碧绿的瞳仁,对方仰面要亲吻时才意识到他竟然在走神,又愤怒又丢脸地质问他:“Joe!你是个假人吗?”
他当时面无表情将她推开,说了句:“我该下班了。”
就连回到家也是一样的。
饭桌上他从不开口言声,吃饭更像是象征性地示意,于是身形越发清减下去。
曾平阳偶尔会问,你今天吃了什么,不饿吗?
他只是微笑地摇摇头,仿佛连答一个字都的欲望都欠奉。
曾五小姐是那般雷厉风行的一个人物,而今回归到家庭,对着儿子也不知道如何轻言软语,只能够无措地看着他与她越拉越远。
她试过与他交流,却总是寥寥几句就被他截断了话头。
“妈妈,我很好。我没有不开心。”
“妈妈,看到你和弟弟安全,我就很幸福了。”
可少年眼里空荡荡如鸿蒙之初,没有天,没有地,只是雾蒙蒙的,装得下所有,却又一无所有。
他将自己的心彻底锁了起来,或者连他自己都已经意识不到,他竟还是有心的。
曾平阳上一次问他,你想过未来吗?他说了一个满分的回答,赚钱养家,看着弟弟康复,长大成人,看你平安幸福。
唯独没有提及自己。
她怔怔然望着儿子,一句“那你呢”,却哽在喉头,没有办法出口。她怕那答案听了让她心碎。
在曾淇曜示威驱赶尹义璠的第二天,趁着韩淇奥不在家,曾平阳又找到了尹义璠。
尹义璠正在学盲文,摩挲在凹凸不平的纸页上入了神,察觉到有人走进书房,那人已经到了跟前。
他嗅到了来自女人的香水味。
是谁毫无疑问,这个家里只有一个女人。
尹义璠合上书,无声叹了口气。
自打他住到这个家里来之后,韩淇奥不在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房,家中这对母子有诸般顾忌,轻易是不敢来招惹的,可昨天是曾淇曜,今天又是曾平阳——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曾家人是多想让他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五小姐。”尹义璠开门见山地道,“我绝没有要拐走你儿子的意思。昨天也只是一个误会。”
若论他对韩淇奥的居心,曾平阳就是他的长辈了。
即便之前他对曾五小姐如何居高临下,这时候都得好声好气。
韩淇奥对家人有种深入骨髓的执念,他无法理解,但决定尊重。退一步想,如果不是韩淇奥的执念,或许尹义璠也没有机会认识他。
曾平阳打量着眼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