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的男子这时才开了口,低声道:“用一个杯子就好。”
楼细云大着胆子抬起头去,两人正对视着,那目光缠绵缱绻得似能掐得出水来。
她心里“砰砰”的跳着,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轻手轻脚地拿起托盘告了一句退,悄悄地走了出去。
一直到戏唱完,楼细云还是有些晃神。
楼下的叫好声一波高过一波,双儿不停的鞠躬谢座儿,眼睛却不住的向二楼的角落里瞟去。
楼细云扶起她走去后台,她今日唱得酣畅淋漓浑身是汗,脸上却带着欢喜与焦虑的复杂表情,就连卸妆的时候也不停地催促着楼细云快一点。
“双儿姐,您今天唱得真好。”楼细云放快了动作,“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的《游园》,您没看见那些客人,鼓掌鼓得手都快拍肿了,真不愧是上海第一名旦。这名头除了您,旁人还真担不起。诶……对了,今晚上那包厢里坐的,到底是什么人啊?您唱得那么好,也不出来称赞两句。”
双儿浅笑着摇了摇头:“在他眼里,我唱得只不过算是在普通不过的水平。若是他亲自出来唱这么一出《游园》,什么第一名旦,连他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见楼细云不敢置信地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她突然换了一种肃穆崇敬认真无比的语气:“若是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我……我今晚唱的,不过是他教给我的十分之一罢了。”
“你还太小了,入梨园这一行也不过才六年,想必是没有听过他的名字。”双儿的神情中带了一丝不可捉摸的神往与伤感:“若是倒退个十几年,凡事要听点儿戏的,有谁不知道玉梨园柳老板,柳陌红的名头。”
<尾声·三>
前院的客人还未散尽,双儿却已等不及,顶着还没取下来的发髻急匆匆的奔向后门口。
她探头出去一望,瞧见斜对着的街角上停了辆黑色的轿车,立刻欢欢喜喜地跑过去,车窗摇下来,果真是柳陌红。
“师哥,”她眼睛亮闪闪的看着那即使过了而立之年也依然风华不减的男子:“我就知道您还没走。”
柳陌红浅浅一笑:“这么多年没见,双儿长成大姑娘了,唱的也越发好了。”
双儿脸红了红,有些羞赧,“哪儿能啊,跟您比起来,我就是个唱龙套的。师哥,班主他还好吗?绮罗姐姐呢?怎么这次没见他们一起回来?”
“班主说他年纪大了受不得舟车劳顿,就和绮罗留在台湾了。”柳陌红道:“你要是想他了,这次就和我一起回台湾去看看他吧,他也怪想你的。”
“……还是算了吧。”双儿犹豫了下,“自从回上海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这阵子戏院太忙,等忙过了,再去好好探望探望他。”
“也是,我倒是忘了。”柳陌红揶揄了一句:“你现在可是风头正劲的时候。”
“师哥,您又笑话我。”双儿嗔道:“其实现在的戏园子,看起来再怎么火,也比不得当初的玉梨园了。”
柳陌红听她语气有些低落,关切道:“怎么,在上海过得不顺心?是不是又有谁欺负你了,就像上次那个什么市长一样?”
“师哥,您别再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啦。”双儿哭笑不得道:“上次那个杨市长再怎么横,不也还是没把我怎么样嘛。”
柳陌红提起这件事还有些忿忿,“也太欺负人了,下次再有这种事你记得早点跟我说……”
“是是是,他们一听到师哥的名头就什么威风都不敢耍了。”双儿笑嘻嘻道:“您这次回上海打算呆几天?”
“半个月吧。”柳陌红道:“十年没有回来过了……”
“才半个月啊。”双儿撇嘴,语带不满道:“您也知道您十年都没有回来了,不多呆几天么?我还打算让您指点我几句呢。”
“不了,以你现在的水平,我也没什么好指点你的了。”柳陌红遥遥望一望对面那灯火通明的戏院,不知是否想起了当年繁华如斯的纸醉金迷,“你好好唱就够了……好好唱。”
双儿看着他眼里的不舍与眷恋,眼眶突然就有些发涩:“我会的,师哥。”
“那就好。”柳陌红轻轻一叹,移开目光:“你先回去吧……等过几天你得空了,我再来找你。”
双儿和他道了别,站在原地静静的目送那车子扬尘而去。
不远处的院子喧嚣嘈杂,在夜色里像是一场即将落下帷幕的戏。
“怎么,不高兴?”
凌霄城揽过柳陌红,将他的头静静靠在自己肩上:“怎么从刚刚开始就闷闷不乐的。”
柳陌红摇摇头,“一转眼就十年了……双儿都长那么大了。”
凌霄城轻轻揉着他的肩头,把脸颊贴在他的额头上:“是啊,十年了……但是你怎么一点儿也没变,嗯?”
柳陌红被他揉得浑身舒畅,像只猫一样又软又糯地哼哼道:“怎么可能没变……明明就老了。”
“真的?”凌霄城佯装疑惑地捏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来:“让我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