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的外间逐渐有了侍女和内宦进出的脚步声,下人们做事利索,不多时苏晏听见萧启琛说道“你们先下去”,那些人便又悉数退去。他坐在榻上打了个哈欠,听见在屋外人,不禁下床披衣,一件素白中衣还未穿好,径直走了出去。
萧启琛背对苏晏站在中央,此刻正低着头弄什么配饰。他向来习惯了自己动手,非要别人服侍还难受。
苏晏随手把中衣一系,出声道:“现在就要出发么?”
萧启琛似是没想到他这会儿出来,低声道:“这边衣带……你帮我理一下,我自己老弄不好,他们碰又想笑。”
腰侧的位置此刻挂了玉佩,苏晏拉过他的腰,先吻了口萧启琛的唇,手下又快又稳拆开被萧启琛弄得一团糟的衣带,再理顺系好。殿外传来通传之声,他们一人衣衫不整,一人却穿着隆重,萧启琛悄悄道:“你这样比穿战甲好看。”
苏晏刮了把他的鼻子:“去吧,我待会儿换了朝服也往南祭台去。”
履端承元吉,介服御万邦。
正旦,公侯以下升殿,称万岁,作乐燕飨,帝王祭天。
金陵城郊从武皇帝时修有南北两座祭台,取天圆地方之意,北祭台位于小九华山,为方坛,上方十丈,下方十二丈,南祭台位于牛首山,为圆坛,上径十一丈,下径十八丈,均高二丈七尺。(*注)
祭天仪式在南祭台进行,四周有禁军护卫,皇室宗亲、文武诸臣悉数到齐。典礼由太常卿主持,因年号更迭,故而这年的更庄重,礼仪也比往年繁冗。祭过天地、社稷与祖先,诸臣移步回太极殿,在正殿上举行正月的第一次朝会,共同饮宴。
初一的朝会难得不必议政,待到太常卿宣读了正式的即位诏书,宣布改元后,大家便只用随意饮酒,直到散去。
之后初二至元宵节,朝会暂闭,群臣归乡阖家团聚,正月十六方才恢复朝会。
萧启琛从一堆复杂的仪式结束后便搬去了上林苑,他不爱住在帝王百般宠爱于一身的华林园,也不喜太多人跟着。徐正德为此很不放心,絮叨好几次,终是被绿衣指天发誓保证“不会离开陛下半步”劝得没跟去。
而他甫一抵达上林苑,当天夜里便把苏晏接来了。
此处是他们更熟悉的地方,苏晏家中无事,军中也难得清闲,索性跟着他过个好年。若说腻歪倒算不上,萧启琛有政务要处理,不敢太过日夜颠倒的放肆。
苏晏不时回家。他努力地想要改善和苏珩的关系,对方却仍十分怕他,无论何时都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问话必答,可在他面前始终没有孩童天真。
元夕当日,苏晏依言把萧启琛拽出了台城。
他换下平时金玉遍身的衣裳,穿了件朴素的布衣,背着所有人悄悄离开宫禁。元宵佳节的秦淮河两岸游人如织,这年正月要迟些,冬日严寒还剩一个朦胧的影子,眼看也要被立春的风熏暖。
当年的文庙外新设了官学,如今未正式开课,青瓦白墙外是前来放花灯的百姓。
放花灯的风俗从何滥觞已不可考,经过一百多年后,俨然成了江南一道独特风景。男子大都在旁看着,而放灯的女眷居多,有民间的豆蔻少女,也有大户人家的夫人与小姐,花灯是她们亲手做的,形态从普通莲花到动物不一而足,俱是娇憨可爱。
一个和惠阳年岁差不多的少女俯身将个兔子灯小心翼翼放入河中,那花灯转瞬便漂远了。她回头与守在旁边的青年相视一笑,那青年为她披上披风,两人谈笑间携手而去。
萧启琛见了这一幕,顿时有点羡艳,一拽苏晏的手:“你有花灯么?”
苏晏为难道:“我哪会做那个?”
附近也无人设摊叫卖,萧启琛叹了口气,只能遗憾地认命。
他牵过苏晏的手,走到一座桥下,此处人少,偶尔路过几个普通百姓也不认识皇帝和将军。他们躲在其中有种隐秘的痛快,像是从百忙之中偷了个约会,只有两个人和一川花灯,繁华喧嚣就在身后,眼前却是静谧。
苏晏见他眼底落寞,道:“你等我一会儿。”自己转身便跑,萧启琛阻拦不及,只好留在原地。
不多时,那人回来,手中竟端着一个崭新的花灯。他把花灯递给萧启琛,右手两个指头间还夹着支毛笔:“给,写吧。”
萧启琛惊讶道:“从哪儿来的?”
苏晏朝桥上示意:“看见有个公子和他的夫人预备放花灯,他们拿了两个,我便上去问能否买一个,我家夫人想要得很,却手笨不会做,一年一度的佳节,不想他有遗憾。虽被他们玩笑了一回,但好歹送了个来……别笑了,快些,笔要还给人家。”
萧启琛单手托着花灯,揩掉眼角一点笑出来的眼泪,踹向苏晏:“说谁手笨!”
早有准备一般,苏晏捏着那个丑不堪言的荷包在萧启琛面前一晃,接着又被踩了脚,笑着搂过他:“你承不承认?”
他却不理苏晏了,认真地扭头一笔一划在花灯上写起来。那花灯是绢质的,墨迹保留完整,他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