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籍,被剥夺政治生命。
叶鸿生闭上眼睛,卧在雪地里。
他身上还留下什么?
也许只有最无用、最稀薄的一点呼吸。
在滴水成冰的严寒中,叶鸿生曲起身子,像抱住棉花一样抱住雪堆,觉得很舒服,他很久没有这样舒服地打个盹。
半梦半醒之间,他的思绪也像飞雪一般,飞向遥远的过去。
多年前,他的父亲去世,母亲患上肺痨,一家人搬到乡下节省用度。隆冬时节,母亲需要找大夫。叶鸿生奔出门,心焦地寻船,要上城里请西医。那个冬天格外寒冷,水路要过几个弯。叶鸿生开的价格不足以说动船家,只好自己下水。十二月的天,他把衣服脱下来,船家给他包起来防水。他负着一个包袱,逆流而上,游水赶路。
水中不见游鱼,只有碎冰。鱼儿都躲在水下温暖的地方。
叶鸿生一个人在寒流中奋力划水。
那时节,他十七岁。
到城里,叶鸿生穿上衣服,找到医生家,求他出诊。医生正在暖房里吃饭,本来不想在坏天气出门,看着诊金和他苦苦哀求的份上,答应出诊。
叶鸿生跑到码头,包下一条好船,把医生带回家。
烧暖火炉,服过药,他母亲的病情得到缓解。叶鸿生放下心来,送医生回城里去。回家的时候,他看见河滩边有人烧纸。一个穿蓝花袄的女孩在河边悲泣。
叶鸿生过去一问,得知女孩子的母亲已经病逝,没有钱请医生。
叶鸿生也没有钱,搜遍口袋,只能给她一块大洋。
少女哭着,与他倾诉一番。她逝去的母亲Cao着皮rou贱业。为保生计,母亲把她随便嫁给一个有烟瘾的男人。男人要抽鸦片,不惜拿她换大洋。她母亲离开人世,终于解脱,可她还看不到指望,要继续做个有丈夫的ji`女。
叶鸿生心里不知多么难过。当他感到不幸的时候,总有人比他更加不幸。
少女对他说:“我要找个喜欢的人,逃出去,跑到一个大公馆,去做女佣人。”
她的脸冻得发红,挂着残泪,努力幻想着。
叶鸿生不忍心打断,一直点头,鼓励她保持乐观。
像这样不识字的乡下少女太多,除了会做饭、做女红、服侍别人之外,几乎没有什么能做的。店铺不会要她,她不会管账,只能卖点小杂货。叶鸿生心想,就算她去做女佣人,也不见得会好。乱世之中,一无所有的弱者总是要被人欺负,被人践踏的。
分别之后,叶鸿生没有再见过她,逐渐淡忘这码事。
她只是千千万万可怜人中的一个。
叶鸿生家道中落,很明白这些穷人的宿命。越是贫弱的人,世界从她身上拿走的东西越多。她年轻、样子可爱,还会引起人们的怜爱;倘若她年华不再,稚嫩的心灵也变得丑陋,她的消逝不会触动任何人。
世人多爱锦上添花,为强者喝彩。虎落平阳也会有人结交,强者再落魄都是有价值的。弱者除了依附他们,惯常就是去欺凌更弱小的人。最最弱小的那些,没人听到他们的声音,转眼被命运吞噬,像垫脚石一样铺在路上。
叶鸿生很早就感受到这一真相,知道书本上的幸福、温暖对于很多人来说,距离是多么遥远。现实生活布满了不可消除的Yin暗与污秽,就像影子一样无处不在。从某个时候开始,共产主义思想强烈吸引住他,让叶鸿生无法忘怀。
参军后,他见过很多有地位,有知识的上等人。他曾经接待过一位太太,夫君在国府供职。这位太太心地善良,决心做一些义举,帮助穷人。她的计划需要军队配合,阮君烈的部队给过她一些帮助,意在巴结她的丈夫。行动中,她发现种种弊端:军人的粗率、环境的恶劣、穷人的贪鄙等等,让她很不适应,善举没法达到预期结果。
回南京后,她写出好几篇时评文章。
阮君烈拿着报纸,嘲讽道:“她在和谁撒娇?办一点屁事,生出这么多口水!”
对这些书生气的人,阮君烈不大耐烦,讥评为“成事不足、牢sao有余”。
叶鸿生倒是觉得她不错,是个好人。
叶鸿生认为,人们是有阶级差别的,一位上层的太太可以发牢sao,产生悲观情绪,这不影响她的生活,但是一个身不由己的贫苦少女没有沉溺于悲伤的权利。如果生活在不幸里,她最好把苦涩吞咽下去,快一点、尽量多的吞咽下去,极力忍耐,否则她就无法生存。
叶鸿生认为,不同阶级的人存在利益纠葛,个体很难说服一个阶层让渡自己的权利。只有被剥削的弱者团结起来,不再互相欺凌,真正团结起来,才有机会打破不平等。为此,他愿意献出一生,去帮助他们。
阮君烈不承认这种差别,不喜欢这种论调。
叶鸿生并不介意。
只要把其他人解放出来,阮君烈有什么要求,叶鸿生都乐意为他效劳。叶鸿生心想,我可以做子然的仆人,做他一个人的奴隶,任他驱使。
阮君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