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太女手中,便是被于雁璃拿走。
可她交代过戴弦,要让御史台将奏疏直接呈给女帝,太女如何拿到?于雁璃又是如何拿得到?
太女不善政事,亦是不可能从繁杂的奏议中翻出这一条大做文章。所以朝堂上下如此之多的奏议,究竟是谁在批阅?
陆照月轻轻击掌,命人将账目送入寝殿。她杏仁大小的眼瞪大了,直勾勾看向陆重霜,志得意满的模样。
“东宫自年前至赈灾的账目都在这儿了,重霜妹妹这般聪明,若有问题,定能一眼瞧出。”陆照月继续说。“赈灾粮事关大楚百姓,照月对天发誓,从未克扣分毫,更未勾结官员私自更改数目。”
陆重霜听闻,余光扫过面色不悦的女帝。
御史台因渠州刺史一事徇私枉法,包庇幺娘,却被重霜送出的沈怀南扼住咽喉,应当不会与太女通气。大理寺与御史台都有把柄握在陆重霜手中,那么于家和太女安排在宫内的人要比她想得要多,足以劫走千辛万苦送入京的奏疏。
陆照月铁了心要算计她,这份账想必也动过手脚。
她的手稳如磐石,缓缓展开卷轴。
皇太女不同已经在外开府的亲王,晋王虽有良田万亩,太女却与女帝一般,被天下人的米粮所养。尽管如此,接连亏空的户部早已养不起皇室的挥霍无度,外戚又汲汲营营于中饱私囊,度支只得不断裁剪不必要的官员。另一边,陆照月为满足私欲,买官卖官,甚至暗中贩卖男子,一面是科举选出的官员不断萎缩,一面是大量挤入的无用官员引发官制混乱。要将这样一份账面粉饰太平,需要对户部、太府几家的账目烂熟于心。
陆重霜默不作声地粗粗一看,知道自己要栽了。
“霜妹妹,账目可有差错?”陆照月嗓音甜柔。
“账目清晰,并无差错。”
“既然账目无差……”陆照月嘴边一抹甜笑,“那霜妹妹何苦为难姐姐呢?”
“地方刺史递上来的奏议,我不过是送上来,何来为难一说。”陆重霜冷森森看她。“还是您觉得自己贵为太女,容不得底下人说话?”
“荒唐!这种胡言乱语的奏疏也敢递上来,是何居心!”鸾和女帝勃然作色。“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吗?”
“臣,不敢。”陆重霜一字一句道。“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鸾和女帝在这一瞬,似是被她熟悉的神色激怒,又好似有个徘徊不散的鬼混朝她瘤子似的心呼出一口冷气。她止不住哆嗦起来,葱白的手指打颤,慌张地拔高声调,骂道:“你无罪,朕却觉得你有罪!只这一句,朕够不够定你的罪!给朕出去跪着,跪到朕满意为止。”
她连连自称为朕,用口舌将这个字牢牢缩住,再用装腔作势的耸肩和刺耳的喊叫维护身为天子的威严。
陆重霜幽暗的目光路过女帝,路过拧着衣袖的陆照月,莫须有的罪名如同被恶狼一爪子划开肚皮,剖开胃部,肠子带血哗啦啦流出。而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漠然地看向伤口,冷冷一笑。
或许是因为她本来就对女帝不抱希望,所以她从来不称她为阿娘,而是女帝、圣上、陛下。
该有多愤慨,她便觉得有多可笑。
“臣遵旨。”陆重霜面无表情地行礼,愣生生咽下这口气,跪在殿外。
陆照月却觉不解气,揪着衣袖竟暗自委屈起来,觉得陆重霜几次三番与自己作对,罚跪纯粹便宜她,怎么也要罚俸禁足。
她姿态袅娜地走到女帝身旁,抚着母亲的后背说了几句好话:“霜妹妹左不过是嫉妒女儿,阿娘不必生气,凤体为重,气坏身子可不好。”
话音刚落,陆照月又换了副面孔,期期艾艾道:“阿娘,你这般罚霜妹妹,她若心怀不满,拉着那些朝臣排挤女儿可怎么办?”
“谁敢?谁与她亲近,那就是对朕不敬!”
陆照月心中窃喜,急忙将面颊贴到女帝肩头,甜腻地撒娇:“还好有阿娘在。照月就知道阿娘是天子中的天子,我自小便想成为阿娘这般的人物。”
鸾和女帝听到这番话,面色稍稍好转,伸手抚了抚她的头:“你莫要怕,朕一手把你带大,知道你是个乖孩子。”
陆照月抿唇一笑,说了句:“阿娘,照月还是去看一眼霜妹妹吧,免得她以为我针对她。”
“去吧。”鸾和挥手。
陆照月得旨,提起湘妃色的罗裙款款而出。
顶头的日色浓重起来,一片灰色在苍穹漂泊不定,兴许是热到极点,迫切地需要一场大雨浇灭火气。
闷得很。
才出大殿,汗珠子已经冒出来,顺着涂满白粉的面颊往下淌。陆照月以手作扇,朝自己挥了挥。她瞧着笔直跪着的陆重霜,唇齿间发出急促低微的“切”声,不急不缓地走到她面前。
“母皇方才说我天性宽厚,易被小人算计,”她咧嘴笑着,俯身对陆重霜说,“妹妹觉得母皇讲得可对?”
陆重霜懒得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