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得而知了。
妙的是,不约而同地,无一人提及他的母亲。连同上次李妈妈去,以及今日一整天,都没有人想起来——宋然还有一个在世的娘。在以后的日子,估计众人也会故意遗忘这一点。
他就像一棵山林间的树,仿佛忽然之间自己就长这么大了,长得这么的好,恰适合当吕家的三爷了,于是就回来。
这一晚,宋然躺在新簇簇的雕漆大床上,盖着香软温暖的被子,却无法像往常那样入睡。他的脑海里纷纷乱乱,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有点兴奋又有点疲惫。
过往一切犹如画卷一般,在他脑海里依次展开,五颜六色的是翠烟楼里的姑娘,一个个收敛了神色,跟着娘亲学弹琴;素眉淡目的娘亲,不喜他跑到前头去,但又不能时时拘着,只得将他放在高高的凳子上,不让他下来;有些个顽皮的小些的姑娘,瞅着机会,便一个两个围住他,帮他打散了发,拴上一串串珠子,拿一点艳红点在眉间,装小女孩子,连崔妈妈都赞得一声:“哟,好俊模样!”
那白的是舅舅家门口的皑皑积雪,是和庞非打雪仗扔的雪球,在空中相撞了,便化成一股股雪汽白雾,罩着两个在雪地里滚来滚去的小兽一般的男孩儿;那红的呢?是个顽童冲自己喊“野种”时,庞非冲上去狠命将人家一撞,再扑上去一抓,把人家脸都抓出的一道血痕……
娘亲,现在在哪里呢?还是在翠烟楼后头的小阁上栖身吗?这么多年只有信、和钱,告诉他她还在这个世上。舅舅呢,一定是在赶回来过年的路上,一定给他们带着点好玩的或者好吃的东西,货销得好的话,也许还会有给舅母的一支簪子。
庞非,庞非,今晚又去哪里睡呢?他那冷冷清清的屋子,火盆都没有……
想到庞非,嘴角不自觉噙了一丝笑意,不知不觉中,宋然睡着了。
寒冷寂静的夜里,庞非连打了几个喷嚏,把喝得醉醺醺的自家老爹架在肩膀,趔趔趄趄地往家走,不妨脚下一滑,扑通一声,两个都摔在地上,老家伙一动不动,嘴里只含糊不清地嘟囔“来,再喝呀!”庞非也不动,就那么样躺在雪地里,四肢张得大大的,看着头上漆黑夜空,居然有星子,像那家伙的眼睛,望着你不说话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样子,静静的,但好像又有很多东西藏在里头。
冷得很。庞非叹了口气,爬起来,嫌弃地踢了踢地上蜷成一团的老爹,想不管他吧,又觉得可怜,不知是可怜他还是可怜自己。只得喘着气又把他扯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前去。经过宋然舅舅家,下意识地往围墙里头瞧,可惜宋然已经不在。
“妈的,这才第一晚呢!”庞非抽了抽鼻子,十分郁闷,无可奈何。
第4章 日常
接下来的几天,吕府便下帖子请人,置办酒席,着实热闹了几日。
宋然只管跟在吕宋峤后头,一桌一桌地去敬酒,去识人及被人识。幸好从小生活的环境让他虽然不喜欢热闹,但也不至于怯场。彬彬有礼地点头作揖,含笑寒暄,几天下来,宋然觉得自己的脸都有点儿僵硬了。
但吕宋峤很满意,吕家的人也很满意。
很快,整个吕城的人都知道,吕家三爷回来了。这三爷因小时与二老爷夫人年头不合,一出世便被姨娘抱去寄养在亲戚家的——虽然许多人搜肠刮肚,都没想起来十多年前二夫人产下过三公子这一回事,但人家吕府都说这是三爷了,其他的人谁又会闲着没事做去深究?
这吕家三爷学问甚好,考个秀才是不难的——
关键是,这吕家三爷年纪轻轻,生得又美,而且,尚未订亲。
一时间,城中稍富贵些的人家,便多了些许茶余饭后的谈资,有适龄闺女的人家,也多了几分暗藏的心思。
当然,这些议论,宋然都不知道。这也是他住进来之后,感觉到最大的不爽——一重一重的门、花园、围墙,隔断了一切,外边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在吕府,一早起来,便有丫鬟给他端盆打水,伺候穿衣梳洗。第一日的时候极不习惯,单着里衣,让个丫头在自己脸上、身上弄来弄去,宋然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第二日丫鬟端了水来,宋然就叫她走了。洗脸、梳头、穿衣,但凡有手,这些自己都会做吧?谁知到了晚上,吕宋峤便亲自来跟他说这个事情了。
“听李妈妈说,你不要丫鬟伺候?”吕宋峤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背着手在品静轩中这里走走,那里瞧瞧。
“嗯,我……”宋然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么点儿事,也值得当家的亲自过问?自己这样又不合规矩了?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以后也是这样,你是这个家的三爷,是我吕宋峤的弟弟。”
宋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便只得老实说:“是。觉得不习惯,其实这些小事我自己也可以做得很好……”
“你做得好是一回事”,吕宋峤打断他的话,“你是爷,配几个丫头,几个小厮,这是有一定份例的。你的身份,决定了你不必亲自动手去做这些,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