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朕看看。”
少年慢慢抬头。从额头到脸颊,再到嘴角,东一块西一块地全是青紫,看不出容貌如何。然而那双眼眸却是湛然生辉,哪怕在元绍的逼视之下也半点没有闪躲,火光下色作深紫,流光潋滟。
夜中尚且如此,可以想见这样一双眼睛,晴空白日之下,会是何等明亮的澄蓝……果然是,当年那个舞姬的孩子么……
只看了一眼,元绍便转过头去,望向默然站在身后的凌玉城:
“怎样?”
“尚可。”凌玉城缓步上前,目光在少年身上一掠而过。身负创痛,衣衫褴褛,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不肯在外人面前,弯下半分脊梁……
十几年前,曾经有个孩子,跟眼前这个多么相似。
“□□养的杂种!”
“以为进了宫你就是贵人了?什么伴读,你给哥几个舔靴子都不配!”
那时候,多少辱骂,多少借了练武时候切磋功夫,或者背了师长视线的殴打,都只为他的出身,和,从来倔犟着的,被怎么打骂都不肯弯曲半分的脊梁……
“孩子,”呼啸的寒风和火把的噼啪声中,他轻轻开口:“他们为什么打你?”
为什么?
那少年明显瑟缩了一下,没有说话。阿依朵悄悄跪行半步,挨得更近一些,像是要用身体为他挡去贵人审视的目光,却到底不敢抬头。一片寂静中,男子粗嘎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他是个小贼!偷东西!”
偷东西啊……
怜惜的目光大半都变成了鄙视。草原上的汉子,最轻鄙的就是偷东西的贼——牧民们的帐篷从来都不会拒绝客人,有主人一口吃的,就会有客人半口,可是。如果偷……
很多地方,抓住窃贼的唯一刑罚,是割去用于握刀拉弦的拇指。
那样的人,即便乞讨,也不会有人施舍他半块骨头。
“不是的!”阿依朵一颤,立刻再次抱住了少年,“巴lun尔没有偷!巴lun尔一直是好孩子!”
“好孩子?”男子轻蔑的笑声更大了,凌玉城分明听出那声音里有些心虚,是要在贵人面前摆脱围殴一个少年的罪责:“你看看他怀里揣的是什么!你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偷!”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少年胸前。不管是方才被几个大人围殴,还是此刻被贵人询问,少年一只手始终掖在怀里,紧紧捂着什么东西。看到女子明亮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口,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始终挺直的脊背也慢慢地弯了下来:
“姐姐,”他低低的声音里满是痛苦,“我真是偷了……”
“啪!”
一记耳光毫不犹豫地摔到了脸上。出手打人的阿依朵反而比少年更疼了几分,狠狠把少年推倒在雪地上,眼里泪花乱转:
“你怎么能!巴lun尔,你怎么能!”
“姐姐!”
巴lun尔跪着膝行上前,想要拉住女子的衣袖,才碰到衣角,又被她重重一把搡开。这一次,他摔倒在雪地上,手掌努力一下一下撑着,却总是撑到半截便再次摔倒下去。
贵人在前,这样的举动原本十分无礼。然而元绍看得津津有味,他不呵斥,旁人谁也不好抢着开口。眼看那少年最终无力地伏倒在雪堆上,凌玉城凝眉沉yin片刻,踏前一步:
“你偷的是什么?为什么偷?”
声音里既无斥责,也无轻鄙,仿佛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发问。巴lun尔动了动,视线从乌黑的靴子尖端慢慢上抬,最终迎上了一双无波无澜的黑眸——他一直想拥有的、却求而不得的黑眸。
他的手慢慢从怀里抽了出来。乌黑肮脏的手指,紧紧握着一个草编的小袋:
“阿嬷不行了……我只想,给阿嬷吃一顿饱的……”
立刻有人躬身接了过去。不到半斤重的小袋子在贵人们的注视下打开,倒出来的,是一捧干瘪皱缩的黑豆黄豆,其中还掺杂了大半的麸皮,以及散碎粘结的豆粕。
“是马料。”捧着草袋的金吾卫副将低声道。众人不约而同地回头,马嘶声隐隐传来,记得,少年就是从那里被一路追打过来……
而少年冒着被殴打和被人永远轻鄙的风险偷这一小袋马料,听起来,只是为了让一个老妇人,在临终吃上一顿饱饭……
所有人都沉默了。夜风中,只有阿依朵低低的啜泣声连绵不绝。
良久,元绍做了一个手势,立刻有人快步上前,把少年用大氅裹了起来,带入了金吾卫的队伍当中。
“让子民偷马匹的口粮果腹,是朕的过错啊。”元绍沉痛地叹了口气,转向奚王世子:
“营地里可还有多余的牛羊了?”
“回禀陛下,营中存羊,足供三月之粮。”奚王世子连忙跪了下去。开玩笑,每次碰到这种大雪,要命的都不是羊rou不够吃,而是牛羊死完了明年怎么办好吧!一开春冰消雪融,rou这玩意儿又不好久存……
元绍抬手示意他起来:“朕已经下令关内加速运粮,只是风雪阻路,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