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走出大正宫正殿的鸾宣在颤抖。
他却不想他颤抖。
那几年过的如履薄冰,似乎每一晚的夕阳都那么美丽,每一餐的完善都香甜无比,他们会在黄昏饮酒,庆祝他们又过了一天。
雍京的生命就像草原上的狼和羚羊。
羚羊要跑的很快,来逃避狼的追捕,不然它会死,狼也要跑的很快去咬死羚羊,不然,它也会死。
过了几年,赵汝南查到了一切。
关于鸾宣的身世之谜,随着赵氏的惨死而永远成了谜团。
裴东岳固执的认为,鸾宣不是先皇的儿子,因为裴氏替姬姓皇室掌权太久了,他们想要自己成为帝国的主宰。
裴东岳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伊尹流放太甲于桐宫,依然是名垂千古的圣贤,吾辈为何不能挺身而出,为万民苍生选一位英德盖世的圣主?
……
轻言废立?
如果是先皇的子孙,自然不能‘轻言废立’,可是如果当今皇帝不是先皇子孙呢?可以随意废除吗?
依然不可以,因为帝座上的人,是鸾宣。
鸾宣娶了裴东岳的妹妹,他把自己的命运和裴氏族捆绑到了一起,他同时还娶了内阁次辅杜皬的孙女儿,他把自己和江南最大的氏族也捆在了一起。
他让裴东岳明白,换一个皇帝,也许可以,可是不是现在,至少不是凤化十七年。
那几年,裴相和鸾宣渡过一段平和的日子。
而他自己,则遇到了一份好姻缘。
她叫崔樱,是个普通的姑娘,做的一手好菜,酿了一手好酒。她就是雍京城外冉庄人,可是长的却像南方人,软软糯糯的,好像一个糯米团子。那种毫无危险,不需要戒备的气息,让他想起来自己早逝的母亲。
他是密探,这就决定了他们的婚礼不能大Cao大办。他必须把他的妻子隐藏起来,越久越好,时间越久,她就越安全。他拜堂那边,鸾宣送来了一整套的檀木家具,还有一对金杯,他自己却没有来。
日子就那么过了起来,流水一般。
崔樱做饭的时候会围着一个围裙,然后把热腾腾饭菜端上桌,看着赵汝南吃,她说,在她的家乡,女人是不能上桌吃饭,所以餐桌上只有他一个人。赵汝南一边吃饭,崔樱一边擦桌子,居然不时用抹布再给他擦嘴,擦的他嘴旁边一股抹布的味道。谁会想到,像他这么一个在传言中性如豺狼的人,居然会对那股抹布味道甘之若饴。
可惜,那几天,皇帝对他却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梳理。
他不知道原因。
那天晚上,他照例端着蜜饯糕饼,送到御书房的时候,鸾宣只是有些讶异的接了过去,放在一旁,他继续埋头看书,淡声说,“过一会儿再吃。”
赵汝南听了也只是点了点头,坐在一旁,今天他当值,可以在宫里留宿。
果然过了一会儿,鸾宣放下书,拿起来糕饼刚要咬,却停下来,忽然问了一句,“今天糕饼的味道不太一样,御膳房换厨子了?”
“啊?没有,这个不是从御膳房顺出来的。”赵汝南拿了个镜子正在看他自己画的泪痣,今天换了朱砂,画的泪痣晶莹剔透的,像珊瑚凝聚的眼泪。“是崔樱做的。”
鸾宣把糕饼放了回去。
他说,“今后不用给我带点心了,我戒了。”
因为牙疼,不能再放纵自己吃甜食,也因为是赵汝南,不能再放纵自己暗藏的那些龌龊的心思。
不亵近臣。
近臣不亵。
鸾宣想,他是自己的臂膀,是自己手中的尖刀,他甚至是自己的亲人兄弟。
就这样吧,永远这样相处下去。
一直到死。
可是,他却提前死去,死的那样凄惨。
赵汝南被抓之后,鸾宣派自己豢养的死士把他将要临盆的妻子接进宫中。裴东岳的头一直疼,一直疼,疼的脾气有些暴躁,神志不清,他怕自己活不了太久了,他着急的想要得到鸾宣的权力。所以,他使用酷刑逼迫赵汝南咬出鸾宣的身世,不然就把他满门抄家,以谋逆的大罪把他凌迟处死。
听说,最后,裴东岳得到的只是轻蔑的笑,和满脸的血污。
赵汝南会死。
鸾宣亲自下旨,凌迟赵汝南。
大正宫前面就是刑场,刽子手已经打磨锋利了自己手中的尖刀,他在上面喷上炽热的高粱酒,裴相从那个宽敞的正堂中走出来,他来到刑场,眼睛慈悲的看着将要被凌迟的人。
低声说,“你的皇帝救不了你,他也救不了他自己。”
赵汝南又笑了,他原本不会笑,母亲死后他再也不笑了,可是鸾宣却会让他从心底笑出来。他的笑懒懒的,眼睛毛茸茸的,像一只漂亮猫。
即使这只猫今天显得那样的凄艳。
裴相很可惜的看着他,他爱重他,从心底爱重他。像赵氏这样的人,忠诚,狠毒,心思像顽石一般坚定的人,世间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