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值的时候天已黄昏,许清元觉得浑身困乏,便又转到锦沙江边上。
胡船娘远远地看见她,一手握着篙竿, 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朝她招手示意。
坐哪个船都是坐, 许清元明白她招客的意思, 也想照顾她的生意, 便站在原地等候。不多时,胡船娘将船撑到岸边,她伸出一只手扶着许清元上船,搭话道:“大人您今日来的早些,不然小的就来这边等您了。”
“胡船娘竟还每日等我么?”许清元坐到乌篷船中,仰着头看她笑问。
“自然,来锦沙江边的女子甚少,一家子过来的话我这小船坐不开,二则他们也嫌女子没有力气。”胡船娘用篙竿看似轻巧地一点岸边,船随即驶向河中,她边划船边说,“不是我夸口,这条江上百十条客船,没几个船夫能比得上我的。”
许清元仰躺下,看着胡船娘笑得眉眼弯弯:“倒是便宜了我,每次都能在船上安然睡着,可见你的船技已是登峰造极。”
胡船娘也笑:“大人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大人今日又忙累了吧?”
“哎,”许清远叹气,“勘不完的书籍,写不完的字。”
“话是这么说,可您是官啊,多少人想干这个还挨不上号呢。”胡船娘抬头望向天边,口中道:“日头西落,银盘将升,大人您好好休息吧,我还照老样子,在画舫远处周围转悠,让您听着乐音儿休息。”
胡船娘说完转头看向许清元,却发现对方已经陷入了梦乡。
天色彻底暗下,兴舟船家的大型画舫上灯火通明。船前的戏台上先是上来一班杂耍班子,个个拿出看家本领,耍的风生水起,看客们纷纷鼓掌叫好。但这还不是今天的重头戏。热场节目过后,戏台两侧依次走上来共计十二个十四五的小姑娘,人人手中拿着一件乐器,琴、琵琶、二胡、箫、笛……甚至还有少见的小阮、埙等。
船娘整日受雇在此处划船,对于画舫的表演已经十分熟悉,本没什么心思观看,但今日这一出却是她从未见过的,便提起几分好奇来。
那边十二个乐娘渐次缓缓抬起素手,一个个音符从她们的手下流淌出来,琴声沉沉,如人在语,箫声悠悠不断,仿若对琴声的回应,其余乐器之音巧妙地融入进两者之间去,丝毫不觉得突兀杂乱,也始终未曾喧宾夺主。一琴一萧的应和贯穿始终,正是名曲《渔樵问答》。
船娘不懂得这些,只觉得琴弦拨在心口上,箫声婉转动听,一时痴迷住,竟未发觉有一人乘舟向她们靠近。
“胡船娘,胡船娘……”耳边仿佛响起唤声,船娘这才犹如大梦初醒一般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等看清来人后,她忙凑过去,矮身小声道,“周管事,您怎么过来了。”
对方低语几声,胡船娘看看躺在船内睡得正香的许清元,有些犹豫。那周管事便允她在他的船上等候,胡船娘这才下了乌篷船。
周管事放轻手脚坐到许清元面前,看着她未有所觉的样子,忍不住陷入沉思。
此处离画舫较远,一曲奏毕,宾客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传过来也已经模糊不清,他怔怔地看着远处的热闹景象,一时没有出声。
“好久不见。”一直被他认为在睡梦中的那人突然出声,把他吓了一大跳,许清元坐起身,看着对面之人道,“周举人,自辛鹿县一别,我们已经有七八年未见了吧?”
许清元记忆还算不错,对面这个鬼鬼祟祟上船,上来后又坐在对面一动不动的人,正是她当初去县试赶考时,在船上遇到的那位酒鬼举人。
“多年不见,许大人还记得我。”周举人自嘲一笑,“我还以为眼下的我与以前相距甚大呢。”
“周举人有话直说,咱们是旧相识,何必绕这么大一圈。”许清元的脸色称不上好,毕竟他在她私人休息时间擅自上船,还将船娘赶下去,如果他心怀不轨,许清元才要吃亏。
“大人,我并未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向您打听一个人。”对方对此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说道,“不知您可认识与您同年参加会试的一位姓蒋的举人。”
蒋?许清元在脑中搜索一番,能想起来的只有一个蒋怀玉,她将到嘴边的话打了个转,问:“女子吗?我倒不认得姓蒋的女举人。”
“不,是男子,”或许是话已出口,周举人不再犹豫,有几分急切地问,“大名应该是叫怀玉,不高,还有点驼背,说话有些结巴,大人如果见过应当记得。”
许清元抬手给两人斟满两杯花茶,拿起茶杯慢慢吹着,垂眸道:“似乎有这么一号人,但我与他并不相熟。”
“那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吗?过得如何?”周举人无心喝茶,凑上前问。
“听说外放去做官了,到哪个地界却不太清楚,至于他的近况,我更是无从知晓。”当时蒋怀玉堪堪考中同进士,被吏部派去南陲关石县做县令,两人通过一次信函,许清元对他的情况还算了解,但她不知道周举人问话的缘由,自然不能随意透露信息。
“是这样……”周举人失望地坐回去,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