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短短四字,可于他而言,却是要生生放弃等待多年的绝好机会。
阿绮眼眶泛红,鼻尖微酸,忍着梗在喉间的涩意,问:“为什么?”
郗翰之抿唇,沉沉黑眸里有坦然,有失落,有遗憾,却并无后悔:“因为你在袁朔手中。”
阿绮深深吸了口气,盈在眼眶中的热泪终于滚滚落下。
直到此刻,她终于相信,他是真的心悦她。
“你怎这样草率?”她双肩轻颤,不住抽噎着,柔软的嗓音间有懊恼,有埋怨,更有自己也难察觉的动摇,“我,我不必你来救我……”
郗翰之搁在膝头的手终是没忍住,在她落泪时悄悄伸出,将那一颗颗晶莹滚烫的泪珠接入掌中。
泪珠扑簌不断,仿佛带着灼烫的温度,一下传至他心间。
他展开双臂,将她小心翼翼抱入怀中。
马车不住晃动着,辘辘之声透过四壁不时传入车厢中。
他轻叹一声,将脑袋搁在她耳畔,嗓音喑哑:“是,你不必我来救,这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与你无关。你不必愧疚。”
☆、驿站
阿绮埋首在郗翰之胸前, 浑身颤抖着,泪水仍不住地无声流出, 片刻便沾shi了他的衣襟。
她仿佛要将这些时日因怀孕和被困而积攒的委屈与矛盾统统发泄出来, 抽抽噎噎道:“你说得这样轻巧!若真教小人趁虚而入, 将江东土地也搅乱了, 我还如何对得起父亲……”
郗翰之喟叹不已, 自一旁软枕边取了帕来, 一手托住她面颊, 一手替她细细擦拭泪珠。
他明白,她看来常有些任性执拗,可在这样的大事上,却从来审时度势,处处以大局为重,体恤百姓, 心怀天下, 从不妄为。
他目光中已半点肃然也没了, 只余一腔温柔:“莫担心,此刻任他们争他们的, 待我去将长安夺回来,就不必担心胡人了, 那时候, 一切就都好了。”
阿绮抬起红通通的眼眸,姿态楚楚,勉力止住哭腔, 讷讷道:“眼下这般局势,后方不安,你还能如何顺利北伐吗?”
须知自晋室南渡四十余年来,屡次北伐,皆以失败告终。而前世的郗翰之,也是先将袁朔荆州的势力收入囊中后,才冒险北上。
郗翰之扯了扯唇角,双手扶住她肩,凑近去对上她眼眸,认真道:“能。北伐不但是你父亲一生的宏愿,也是我自小便立下的志向,为此,我已准备了十几年,多年积累,不会因暂时的退让,便令这一切都功亏一篑。”
他生在高平,自小目睹北方汉人在战乱中居无定所,四处流亡的凄惨情状,十五岁携母亲与乡邻南渡,投身军中那年,便暗暗立下志向,终有一日,要带着父老们重返故土。这样多年,他受过不知多少冷待与挫折,又怎会因眼前的变故,便轻易动摇?
而他手下的北府兵,也多是与他一样自北方流亡而来,满腔热血的好儿郎。
阿绮隔着眼前蒙蒙水雾,怔怔望进他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咬了咬唇,垂下眼睑,轻道了声“那就好”。
不知为何,除却在夫妻感情一事上,她对他仿佛有一种来自潜意识的信任。
或许是因当年父亲对他的格外赞赏,或许是因她始终记得前世的他最终实现了宏愿,又或许是因伴在他身边的那些时日,亲眼见过他的杀伐果断,百战不殆,此刻听他如此说,她心中竟下意识便信了。
二人没再说话,车厢里一时有些静。
阿绮此刻心绪渐渐平静,默默避开他抚过来的大掌,稍稍后退,靠在车壁上。
正值夏日,虽到了傍晚,仍还有些炎热,随着马儿前行,车厢不住晃动,她渐渐被憋出一阵恶心,忙伸手抚了抚胸口,将藏在软枕边装了果脯的陶罐捧出来,飞快地取了一小块塞入口中。
郗翰之望着她原本已有了几分红润之色的娇嫩面庞,一下变得苍白脆弱的模样,心头一跳,忙又靠近些,紧张地问:“怎么了?”
阿绮没说话,仍是双眉蹙起,一下一下抚着胸口,待口中的酸甜滋味将腹中那一阵恶心缓缓压下,方松一口气,摇头道:“没事,只是马车颠簸,有些不适罢了。”
郗翰之凝眉,侧目瞥一眼那装着果脯的小陶罐,心中虽还疑惑,却没再多问,只默默将小软枕塞到她背后垫着。
不出片刻,队伍便已行至驿站。
马车停住,翠微自外将车帘掀开,郗翰之率先步下车去,却未入驿站,只在旁等着。
阿绮本就有些无力,方才在车中一通发泄,又一阵反胃,此刻才要撑着起来,便觉浑身一阵酸软,重又跌进那一堆柔软的垫子与草席间。
翠微见状,正要上前去搀扶一把,一旁的郗翰之已先她一步,重踏上车去,弯腰探身进车厢中,伸出双臂直接将她横抱而出,直接往驿站中行去。
阿绮未料他会如此,下意识轻呼一声,待出车厢,见众人视线都望向这边,愈觉羞涩,原本苍白的面颊登时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