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先前为隐瞒郗翰之,除了戚娘与翠微外,她也未曾向其他仆婢透露半分,这才隐瞒下来。
眼下同行之人虽也偶尔见她面色泛白,反胃呕吐,却只以为是从前娇生惯养,未曾受过这样连日赶路,不得休息的苦罢了。
如今未满三月,尚不显怀,仍能瞒住,须得在肚子大起来前脱身才好。
阿绮疲累地点点头,执帕擦了擦额角细汗,微微阖眼养神。
翠微跪坐在旁,执了团扇一下一下扇着,替她驱散夏夜的炎热。
恰此时,帐外有人走近,问:“夫人,使君有请。”
阿绮蹙眉,单肘撑着,才稍稍起身,忽觉一阵反胃,忙伸手掩唇,小心克制着声响。
翠微见状,忙扬声道:“足下且稍等片刻,女郎需更衣。”
帐外之人遂不再多言。
阿绮接过翠微递来的水囊饮了两口,待将不适之感压下,恢复些力气后,方起身而出。
候在外的侍从见她出来,略躬身算作行礼,便一言不发将她带至袁朔帐中。
油灯之下,袁朔仍着一身银甲,正凝神阅览案上缣帛,白皙的面上虽因夏日暑热而蒙上一层灰暗,却并不损其气韵。
阿绮只瞥了一眼,便垂眸立在二丈外:“使君唤我来,所为何事?”
这几日,她心中虽焦虑,反复思量他到底意欲何为,面上却丝毫不显,每日气定神闲,只等他主动透露。
如此情势下,她绝不能露怯。
眼见已近鄱阳,他无论如何,也该有所行动了。
袁朔自案后抬眸,未答话,只借着月色与灯光,细细打量她。
军中将士们素来多灰头土面,除每日遵守军纪,将衣物、兵器等都整齐穿戴,几乎都不修边幅。
如此,愈显得眼前女子与众不同。
经这些时日的行军赶路,与她同行的,家中仆从也好,婢子也罢,都已没了先前洁净体面的模样,唯她一人,每日通身素淡,即便偶尔裙裾间也能见些许尘土,然整个人看来仍是纤尘不染。
尤其她因这两日饮食不佳,又清瘦了几分,反更添了袅娜羸弱之态。
他目光最终落在她稍显剥落的苍白面颊,温声问:“听闻你这几日因疲累,有些不适,可要我唤军医来替你瞧一瞧?”
他这两日虽未主动寻她,却每日都派人瞧着她,知她时常乏力反胃,看来是因行得快所致。然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显出过任何娇贵不悦,反倒令他有些刮目相看。
阿绮怀着身孕,自不能请军医来,遂道:“不过是幼时落下的病根,只每日服药便好了。”
她说罢,微微侧身,避开他视线,冷道:“使君若无别的事,便容我先回去。”
“不急,我自然还有别的事。”袁朔这才缓缓收回视线,肃了肃面色,将案上长长的缣帛递过,道,“夫人且先瞧瞧此物。”
阿绮抿唇,闻言接过缣帛,仔细阅览。
那缣帛格外齐整,其上字迹更是工整遒劲,似是袁朔亲笔所写。
只见右首处,赫然是“讨苏氏檄”四字,其后洋洋洒洒,凡五百余言,竟是借当年崔恪峤与袁冲二人之死,直指太后苏氏,在其母族苏裕等人的支持下,肆意残害忠臣,危及国祚,乃亡国之祸根,请天下英豪一同起兵,讨伐太后苏氏与尚书令苏裕。
其言辞之凿凿,情理之通畅,气势之磅礴,俨然是一篇极具说服力的檄文。
阿绮大吃一惊,心中一下明白了他的意图。
既不能一举将天子拉下,他便欲借她父亲当年被太后害死之事,将矛头直指苏后与苏裕,让天子孤立无援。
崔恪峤乃当年士族中最顶尖者,上至先帝,下至百姓,无不赞之。苏后敢在北伐之时对崔恪峤下毒手,足以将多年来扶持皇权的士族们激怒。
原来,这才是他执意将她带上的缘故。
她姓崔,是崔恪峤独女,既要借她父亲的名行事,自然要带上她,好教天下人都知晓,他所为,皆名正言顺!
她眼底倏然冷下,面无表情道:“想不到我父亲已故去多年,使君仍要借他之名行事。”
袁朔望着她如此坦率又冷淡的模样,不知为何,本气定神闲的面色微微波动。
他轻叹一声,语气柔和道:“阿绮,此文,也并非我本意,如今也还未公之于众。你若愿将我要的东西告知,我自也不必如此。”
若能直接将矛头指向萧明棠,他又何必退而求其次,只借着诛太后之名起兵?
阿绮垂首,微微闭了闭眼,朦胧烛光在她眼睑处投下一道细细的影子。
此刻她若将萧明棠非皇室血脉一事说出,袁朔不但会将她放了,更不会再利用当年父亲之事,可那样的后果,实难预料。
她挣扎片刻,再睁眸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恕难从命。”
袁朔亦面色微沉,带着几分困惑,道:“那对母子,生来便不配其位。阿绮,难道你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