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月难以揣摩他那时心思,只是心口那种细微麻木的疼痛,叫她难以呼吸。
原来他曾说过的一切,都是真的。
闻月强压住胸中汹涌情绪,与然儿在茶肆二楼平台前,凭栏远眺。
她咬牙,问出心中那个一直好奇的问题,“你父亲,他是因何而死的?”
然儿侧过脸,望向天边夕阳,霞光描摹出了他的轮廓。此刻,他沉思时微眯眼的小动作,与谢翊如出一辙:“母亲死后不久,父亲便揭了七皇子的老底,将他彻底推翻。等我长大后,方才从义母口中知晓,当年是太子一脉知晓了父亲保护你我的真心,假意告知于七皇子,使了借刀杀人之计。先前父亲一怒之下,已将七皇子一派颠覆,叫政权失衡,让太子坐收渔翁之利。父亲原只是为制衡七皇子与太子,方才假意扶持八皇子,可七皇子死后,父亲不愿看噬杀之人上位,亦不愿叫杀母亲之人快活,便推翻了辰南王府世代中庸的惯例,强行扶持那孱弱幼小的八皇子,欲将他推上皇位。”
然儿的拳捏得死紧,指节泛白:“只可惜,父亲赌错了人。”
“你的意思是七皇子背叛了谢翊?”闻月追问。
然儿点头,回应道:“八皇子同他母亲一般,皆是贪生怕死之人。虽得父亲扶持,一路为万人敬仰,可骨子里却仍旧是溃烂不堪。那日,晔帝薨逝,太子即将登基。父亲见情势不妙,深夜发兵,准备直捣黄龙,逼妖后及太子退位,让八皇子称帝。然而,就在那宝座近在咫尺,父亲即将攻入紫禁城之时,却自外被重兵包围。”
“是八皇子胆小怯懦,将起兵之事告知了太子一派?”
“母亲猜得没错。”
提及那日之事,仍叫然儿恨从中来。
闭上眼,忆起父亲死前惨状,他瘦弱的肩止不住地在颤:“那日,天将泛白,我与义父得知父亲遭八皇子背叛兵败的消息,连忙派下属私下支援,准备在翠微寺集合,将父亲送出南施国。下属拼死将父亲带至翠微寺,可父亲却因担心牵连于我和义父,不愿与我二人离开,只说他要去个重要的地方。”
“他疯了不成?!”闻月知谢翊顽固个性,急得直跺脚,“生命攸关,他明明有机会逃得,怎还有闲心思去旁的地方!”
然儿顿了顿,沉声道:“我后来才知道,父亲是一心求死的。”
得闻此言,闻月怔在那儿,惊得说不出话来。
然儿侧过身,深深望进闻月杏眸之中,上扬的眼梢,带着笑意:“母亲猜猜,父亲临死前去了哪儿?”
闻月沉默着,没回应。
方才然儿提及翠微寺,她心中已基本有了答案。
只是此刻,口中艰难酸涩,根本叫她无法开口。
到底是母子连心,然儿看出了她的悲戚,代替她回答——
“父亲去了翠微寺,那个存放母亲您尸身的山洞。”
然儿执起闻月的手,悄然握在手心,仔细端详着。
闻月并不知晓,在她死后的十余年里。那个偏执的男人,笃信保住尸身便能让她回魂,不知寻了多少方法,让她尸身不腐。
最后,在翠微寺后山的一处山洞中,他寻到了叫她尸身不腐的答案,长久将她安置于此。
可高僧告诫,千年寒冰最惧的,便是人间阳气。
因此,他不能时刻见着她,一年仅有一次机会,方能与她团圆。
在每年那唯一的团圆一日,他会摒弃公务,在那儿待上一整天,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寒冰床前,悄悄握她的手,同她说几句百无聊赖的话。看她十年如一日的双十容颜,嫌弃自己渐渐衰老的样貌。
他很自私,这一年一次与她团圆机会,他从不舍得给予旁人,连自己的亲生子然儿亦不例外。
拥有记忆以来,然儿虽知母亲尸身完好,却从未见过一次她的真容。
他唯独对母亲容貌的记忆,是书房里父亲画了一遍又一边的母亲画像。
直至谢翊死后,然儿方才在那山洞的寒冰床前,见了母亲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在那唯独的一面里,然儿曾像今日这般,小心地拉着母亲的手。
只是同之前不同的是,此刻母亲的手,是温暖且有力。
将闻月的手团团紧握,然儿说:“父亲吃力爬着寺庙台阶,一步步走向存放您尸身的山洞。只可惜,未等他走进山洞,追兵已赶来。他是立在那台阶上,被万箭穿心而死。他的血染红了台阶,血色一阶一阶地往下蔓,那画面,我永生难忘。”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之手攥住了,闻月连呼吸都觉得吃力。
然儿抬眸说:“我赶过去时,他还剩最后一口气,是打算留话给我的。”
他眼睛红了,鼻尖也红透了。
数个时辰前,孤身挑战数万骑兵的少年俨然不见。
此刻,他只是个因父母逝去,而恐惧胆怯的少年。
眼中已有水意,他吸吸鼻子,佯装平静:“他没嘱咐我要好好活下去,也没嘱咐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