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练下的基本步法稳住了脚步,这才没倒下。
虽然没倒下,但是他知道刚才这一招已经让自己的内力消散殆尽,换句话说,就是武功尽失,再没有与皇帝分庭抗礼的力量。他是在沙场上行走惯了的人,见过太多的生生死死,羞辱折磨,他深深地知道一个没有力量的人,不仅没有选择生的权力,甚至连死的权利也没有。一时的犹豫与贪生,很可能带来的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後果,而且再也没有选择死的权力,只能在苦难和折磨中忍耐,後悔,如行尸走rou一般期待著遥遥无期的解脱……
既然如此。
卫云翼张口便咬,却不料恰被人一把钳住了下脸,且有力的虎口正卡在他的口里,下颚的关节随即被逼到极致,完全失去了咬合的能力。
霍金光不愧是廷尉出身,审问犯人自然轻车熟路,防止人自尽的方法当然也是手到擒来。
照理霍金光本不是卫云翼的对手,然而虎落平阳被犬欺,刚刚十来个大汉都奈何不得的卫云翼此刻却很轻松地被三两个侍卫死死地按在了地上,霍金光一手抓著他的脸,一手按著他的肩膀让他别动。
皇帝李玄青从一干侍卫中走出来,走到卫云翼面前,突然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来。
“堂堂的卫云翼将军,竟然像个妇人似的咬舌自尽,不怕传出去天下人笑话吗?”
成大事不拘小节,卫云翼一心求死,哪里还想到这些?
然而卫云翼骨子里到底是不愿留一丝瑕疵的,所以皇帝李玄青看得出,卫云翼并不如他所表现的那般无一丝动摇,便乘势继续嘲弄道:
“卫将军想死,朕不是不能成全。”
卫云翼剑眉一横,猛地抬头望向皇帝。
“只不过以死证明一门清白……呵呵,卫将军也未免太高估自己的命了吧?你从小在宫里长大,不会不知道这宫门内外的差别,什麽话传得出去,什麽话要怎麽传出去,天下的百姓只能知道他们该知道的……
没错,宫闱秘史传不出去的永远比传出去的多,若不是末代君王,谁不为自己的先祖避讳?
“至於後世的评价臧否,莫不以本朝史官的评价为准,我朝私家修史早就禁了,只有官修的史书能传给後人,而正史又都是奉朕的敕命修撰的……
也就是皇帝怎麽说,史书就怎麽写,而後人能看到的永远是被记录的真相,却不可能知道那些被掩盖起来的真实。
“朕若是卫将军,便好好活下来。毕竟只有活人才能为自己说话,而死人,就只能被人任意编排──说你是反贼,你就是反贼;说你是jian臣,你就永远是jian臣。”
皇帝李玄青太知道卫云翼在想什麽了,他这几番话句句戳中卫云翼的内心,仿佛无数的蜘蛛丝缠住了他那曾经矫捷的四肢和躯干,让他一动不能动,只能任人鱼rou,再无可逃。
“当然,若是卫大人还是要死,朕也拿你没办法,不过还是请卫大人先看清楚这里是哪里。一腔热血若洒在这里,到底是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恐怕,不那麽好说……”
卫云翼闻言慢慢地抬起头来,视线渐渐地在小楼门楣下的匾额上聚拢,迎面射来的日光和内伤失血让他的双眼有些模糊,然而等他看定那匾额上的字,却是身上受了一个炸雷,震惊当场。
蜿蜒曲折的笔画如金蛇狂舞,永远地刻在了卫云翼的脑海深处。
没错,这里就是凌霄宫。
第九回上
卫云翼当然知道凌霄宫是什麽地方。
没有人不知道,前朝最後一位皇帝孝哀帝是个极度荒yIn无道的暴君,他模仿汉武帝金屋藏娇建了一座诡异的小楼藏他的男宠秦舞师,据说常常是楼门一关十日整,不见天子不见臣。而且据说秦舞师特别喜欢在院子里莳花理草,长袖飞扬时别有仙人的味道,於是孝哀帝异想天开地要人开个八面玲珑的亭子房,只为了他可以随时看到秦舞师翻飞如蝶的样子,完全不管这建筑多麽地不可能,多少无辜的能工巧匠耗尽心力最终还是因为完不成皇命而冤死狱中。後来,当高祖率领愤怒的民众大军攻入内城之时,孝哀帝正和他的男宠秦舞师在这小楼里行云雨之事,於是愤怒的兵士万刀齐下,孝哀帝和秦舞师当场血染锦帐,活活砍成了rou泥,所以本朝太祖夺了天命之後,特意把这幢代表了前朝无道的小楼作为警戒之物保留下来:一方面是讽刺前朝的荒yIn,彰显本朝的正义;另一方面也是警戒子孙後代,切莫蹈前人之辙。
也就是说,如果今天真的死在这里,就算是圣人在世,怕也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差点一时冲动铸下大错!
皇帝李玄青挥手让霍金光他们放开卫云翼,众人放手的一瞬间,便见一身战袍的大将军卫云翼竟如一滩泥似的软在地上,失神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地面。
“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所需一切都会有人送来。你是聪明人,规矩一点对你有好处。”皇帝说完这句,就拂袖带人离开了,只留了几个侍卫把软在地上卫云翼扶起来,连拖带拽地把他往宫里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