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非要跟着去。
窦贵生知道他的目的,但已经无所谓了。当人死过一回的时候,就能学会目空一切,置生死与度外了。
那人被关在一辆临时的囚车里,锁在菩萨庙后,只待钦差一声令下,便要杀头问斩。见林御史跟来,他倒没什么意外——他直接把人忽略了。
“窦公公。”那人微微颔首。
窦贵生“嗯”了一声:“你也算做了件善事,有什么心愿尽可以告诉我。”
他们都知道,杀了一个jian细没有任何用,不论这头是地动、霍乱,还是缺水缺药,山那头的陈军都能第一时间得知消息。他们早已横躺在敌人的屠刀之下,自欺欺人地做着无谓的挣扎。
尽管如此,杀了没好处,不杀却有坏处。于情于理,jian细都必死无疑。
那人并不恐惧,反倒凑近铁栏游说道:“窦公公,这儿有什么好的,女皇陛下不久前发了求贤令,我看参政文书一职挺适合你的,你考虑一下?”
窦贵生还没说话呢,林御史就“嗤”了一声。但囚车中的人压根没拿他当回事儿,窦贵生也没分神过来,他顿时面色更黑了。
“你要见我,就是为这个?”窦贵生不答反问。
“不全是。”那人笑了一声,意有所指,“我没记错的话,窦公公的对食是叫鹿白吧?”
窦贵生霎时冷了脸:“与你何干?”
他乱发下的眼珠像是朔北的隼:“是与我无关,我只是见窦公公对她这么好,心中羡慕罢了。如今这世道,没几对夫妻是真心恩爱。只盼窦公公能一直如此,可别……可别做出叫人后悔的事。”
林御史听不下去了,忍不住破口大骂:“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可恶!怎么还不动手?”
窦贵生蓦地一阵心慌,想从那人眼中看出什么,他却猛地坐直身子,冲外头叫道:“行刑吧,到时辰了!”
那一番暗藏深意的话叫窦贵生几乎落荒而逃。这世上似乎所有人都知道鹿白的身世,鹿白迟早也会想起来。只有他,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歇斯底里的高喊从身后传来:
“天下早晚是靳家的天下,百姓早晚是陈国的百姓!”
“收复中原,指日可待!”
“吾皇万岁!靳陈万岁!五殿——”
振臂高呼的人声戛然而止。人死了。窦贵生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甚至跑起来了。
鹿白与窦贵生的感受相同:似乎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唯独当事人自己被蒙在鼓里。
树下,她和陈伯对坐石前,面前摆着两碗水。陈伯便是那天鹿宅中的老伯,如今他霍乱已好,恢复了平日Jing神矍铄、絮絮叨叨的模样。
“陵阳鹿氏么,”陈伯咂了口水,一手捋着胡子,“有什么可说的,老家主一死,几个儿子就把家产分光了。聪明的就跑了,跑到陈国去,跑到栗赫去,反正不在这破地方待了;不聪明的就去考官了,谁知道考没考的上呢!按理说是没考上的,不然我早该听说了。”
“那……”鹿白半天才记完一段话,期期艾艾道,“鹿修之呢,跟人私奔之后,还有他的消息么?”
“你也是可怜得很,连亲爹是哪个都不晓得。”陈伯颇为同情地看着她,“后来回来过一次,是哪年来着……启宁十二年还是十三年,陵阳的老家主死了,鹿修之回来看他爹,弟兄们怕他分家产,把他赶走了。他妻儿也跟着回来了,都没进鹿氏的宗祠,听说这帮人闹起来,当即就收拾东西走了。”
“再后来也有人打听过,但是他早就改名了,哪个找得到哟!”
鹿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郑重地写下“启宁十二或十三”一行字。
那一年前后,陵阳鹿氏的老家主死了,鹿修之带着妻儿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没多久,陈、周便再度开战。
那一年前后,远在朔北的另一位老父亲也死了,吴玉带着妻女回乡丁忧,路遇偷袭的陈军,与女儿晴涟彻底失散。
那一年前后,名字中带“许”的那位少年领兵出征,第一次披上铠甲便战果斐然,不料,回程受了周国太子一箭,最终流血过多而亡。
那一年前后,陵阳鹿氏的某位后人,对着少年的尸身喃喃自语——
“收复中原,夺回朔南十一郡。”
可是她爹说:认清形势,放弃幻想!你没有你娘的脑子,也没她的本事,咱们爷俩一样,当个傻子不快活嘛!
对,这话有道理,当个傻子最快活。
陈伯仍在絮絮叨叨回忆鹿氏百年恩怨纠葛,鹿白盯着碗中的水,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愣是只想出了两个字。当时她在少年的棺椁前,说了两个字:“收复——”
收复什么?收什么复?什么收复?
……马什么梅?
既然是收复,后面定然是跟的地名。莫非是陵阳?还是蔺城?朔郡?
“说到这个,是不是——”鹿白忽的灵光乍现,正要冲陈伯说什么,冷不防被人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