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沉坠入恐慌的深渊。
十六皇子那日跪得鲁莽又突兀,惹得皇帝一脸莫名其妙,随即心生窃喜。他心中存了弃卒保车的想法,吩咐刑部和大理寺对这个瞎掺和的儿子给予高度关注。左右章家人都活不长,保住最关键的那个就是了。
于是十六皇子也被禁足了,只能叫甄冬偷偷溜出莫啼院,找上了窦贵生。
甄冬问他:“公公有主意了吗?”
窦贵生舌根起了泡,说话含糊不清:“我……先去探探情况。”
甄冬以为此事十拿九稳了,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甄冬替殿下谢过公公。”
用得着你谢吗,用得着你替殿下谢吗!窦贵生很想如此质问,但他终究只是挥了挥手,把甄冬赶走。
心里一点谱都没有呢,窦贵生就开始胡思乱想。这甄冬瞧着一点都不安分,日后那傻子怎么跟她争宠!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十六皇子护得住她吗?
从这时起,他便渐渐生出抽身事外的念头。鹿白和十六皇子年纪相当,他们都是孩子,孩子就该跟孩子在一起。
他想得头头是道,热血沸腾,但牢门一开,所有思绪霎时灰飞烟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鹿白趴在陈旧的木塌上,安静得如同一具死尸。听到脚步和开门的声响,她才姿势怪异地坐起身,转向来人。她凝望着他,仿佛已经等了许久。
窦贵生瞬间如同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好听的,难听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来给我送饭的吗?”鹿白慢吞吞问道。她不知道他的处境同样艰难,只觉得他是来送她最后一程,看她最后一眼。但视线落到他空空如也的两手上,她顿时大失所望:“连饭都不给我送啊……”
窦贵生摸索着坐到她身旁,嘴里像含了一包酸水:“挨打了?”
鹿白:“可能不挨打吗,你清醒一点!”
窦贵生冰凉的手捂在额头上,似乎真是在清醒头脑。片刻后,有了一丝温度的手轻轻落在鹿白的手旁,手指蜷缩在一起,忍住了没有碰她:“……有本事这辈子别跟我说话呀。”
鹿白忍痛掐了他一把:“原来你不想跟我和好!”
窦贵生捉住她的手:“你都招什么了,说来我听听。”
鹿白吃痛,一把抽回了手,放在嘴边吹了吹:“我什么都没招啊。”
听到这话的窦贵生本该生气、恼怒,指责她傻了吧唧、脑子有病,但他第一反应竟是:果然如此,她果然什么都没说。他再一次感到由内而外的无能为力:“你真拿吴玉当亲爹了,这么护着他。忘了他要杀你了?”
狱吏明明离得很远,但鹿白仍像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一番,凑到窦贵生耳边道:“我跟你说了小豆子,你不能告诉别人。”
窦贵生耳朵发痒,听她郑重其事、又带了一丝羞赧道:“你不知道,最早之前吴玉曾救过我。我那时候落了水,以为自己要死了,他从船上听到呼救,便救了我一命。这是第一次。后来路上我开始发烧,咳嗽,咳得肺都要吐出来了,到了京城也没好转,吴玉便请了医女和郎中,日夜照顾我,后来我便好了,又捡回一条命。这是第二次。”
两根泛红的手指头伸到窦贵生眼前,用力晃了晃:“两次。我还没还清。”
窦贵生被她毫无逻辑的因果关系绕晕了:“你怎么还?拿什么还?”
话刚说完,他就已经懂了。她的思维好像总跟寻常人不一样,挨一次打,还一条命,有这么算的么?
“我又不傻,没打算真为他卖命。”鹿白摇头晃脑,往窦贵生身边缩了缩,“只是我总不好欠债不还吧,何况还是人情债,最难还清了。你想啊,受两次刑,就算还了两条命,以后他和我便再无瓜葛,恩怨两清了。”
满口胡话,振振有词,还觉得很划算,还觉得很有理。窦贵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行吧。”他握住她乱晃的手指。跟傻子争不赢的,直接认输就是了。
鹿白的手指再一次逃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她兴奋地翻身下床,从桌上摸了一样东西,塞到窦贵生手里。冰凉的金属跟肌肤陡然相触,一个寒颤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
窦贵生低头,手指沿着金属无情的轮廓划过,最终停在某处。
那是一柄造型古朴的短刀,刀把上原本刻着一个字,但被人刻意磨掉了。他的手指在那处杂乱的痕迹上来回抚摸,感受每一道细微的划痕,和它被摩挲时带来的微微刺痛。
这是吴玉托人送进来的。送来时什么都没说,只道有东西还给鹿白,狱吏见刀未开刃,没法叫人“畏罪自尽”,便原模原样地递到了鹿白手上。
鹿白握住窦贵生的手,他的冰冷与短刀不分上下。
“小豆子,我想过了,供出吴玉,供出九殿下,我一定也逃不了干系,到时我就没法回家了。我还没想起来我家在哪儿,也来不及出宫找人。等我死了,你能不能去我家看看?”
死之一字,是他们这辈子都无法绕开的话题,是他们亲身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