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绝不承认这是安慰的话,不过是对她亲爹的好奇罢了,好奇什么男人能养出这么个稀奇古怪的丫头。
哭声戛然而止,鹿白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她猛地抬头“啊”了一声,怔怔盯着面前的一滩暗色的水渍。
眼泪还挂在脸上呢,笑就忙不迭地钻出来了:“我、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我爹,还有……哎我不跟你说了,我赶紧记下来!”
说罢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窦贵生顶着一滩泪水和鼻涕的混合物,被人眨眼间抛在脑后,瞧着不比涕泗横流的鹿白体面多少。人走了,藤萝枝也不晃了。窦贵生蓦地回神,这哪是风吹的,这分明是有人偷听!
他顿时挺直了腰杆,逞着先生的威风,耍着典刑司掌印的脾气,大步流星地迈着腿:“半夜鬼哭狼嚎,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狼来了呢!”
解释也没得到,表白也没听着,老太监一无所获地回了司礼监。低头一看,不对,这还得了一团清鼻涕呢。
行吧,他心想。也不算空手而归。
窦贵生就此把靳五的事放下了。此人举止怪异,行为乖张,不可能看上鹿白这傻子。正常人谁看得上她?也就……也就没什么也就。
新一轮的和谈开始了。出乎众人意料,昨日剑拔弩张的氛围今日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陈国明明处于上峰,占尽优势,却比起初的态度更加恭谨了。鹿白猜测,一定是因为昨日宫外的事故,陈国害怕了。听说昨晚有刺客偷袭齐王府邸,妄图刺杀院首葛琅,虽然失败了,但对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来说,这个下马威足够了。
今天本来不用十六皇子来的,谈判的主力军是老jian巨猾的吴玉、面面俱到的太子、咄咄逼人的九皇子。而且窦贵生也不在,无景可赏,无人可玩,没劲。
但葛琅似乎对十六皇子很是欣赏,指名道姓要十六皇子出席,鹿壮丁便又被抓来了。鹿白一边坐着发呆,一边暗下决心,羊毛不能可着一个羊薅,回去她就要跟窦秉笔反映反映,莫啼院必须要扩充一下人员序列了,堂堂皇子就五六个人伺候,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而且基层宫女要减负,减负!
至于那什么,那个,就,勉强和好吧。
刚这么想着,就被人推了一下。鹿白转向身旁的十六皇子,痴呆得有点过分了:“怎么了殿下?”
十六皇子死死盯着面前的案桌,用眼珠加手势悄然暗示道:“靳五在看你。”
鹿白生生忍住看过去的欲望,强迫自己垂下头,跟身旁的十六皇子缩成一对老实的雕像。
十六皇子颇为担忧,用手势和耳语飞快道:“你找机会先走吧。”
鹿白也想先走,但有人叫住了她。
“这位女史,”葛琅目光沉沉,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五殿下问你,可曾婚配?”
此话一出,周国众人皆是一愣,随即立马变得神色各异。有窃喜的,是太子;有轻蔑的,是九皇子;有凝重的,是吴玉;有慌张的,是苏福。
苏福是窦贵生派来的眼线,明里监视,暗地里也是监视。干爹说得不明不白,苏福始终对自己的任务摸不着头脑,直到听见靳乔问出那句话,苏福心中立马警铃大作。趁众人视线汇聚到鹿白身上的功夫,他悄悄退了出去。一出门,就朝司礼监飞速狂奔。
出事了,火烧房子的大事!
鹿白左右看了看,确认葛琅真的是在问自己,一头雾水地反问道:“靳五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靳乔沉默,葛琅也沉默,陈国使臣们隐晦地交换眼神,来来回回好几轮,似乎都拿不定主意。好半晌,靳乔终于做出决定,敲着桌子开口了:“舌州换宫女,换不换?”
此话如惊雷般炸响,在周国众臣中掀起一片紫色的波浪。朝臣们青紫的衣袍左右翩飞,呼扇作响,伴随着惊呼和窃窃私语,将懵懂无知的鹿白倏然淹没。众人实在太过震惊,甚至没有注意到对面葛琅隐隐放松的神色。
“是怎么个换法?”鹿白探出身子,小声问道。
她声音不大,却令喧闹的波涛戛然而止。大家都想问,却因为“拿女人换城池”的耻辱感,谁都开不了尊口。如今当事人自己问了,他们顿时耳朵高竖,唯恐错过任何一个把柄,漏失任何一个进攻的机会。
如此一来,两国和谈的命运竟然都系在一个傻宫女身上了。虽然荒谬,但荒谬的是好色的陈五皇子,可不是他们。
靳乔笑了。他总是笑得很大,很夸张,叫人一看就知道他心情很好:“你过来,我告诉你。”
鹿白用目光依次请示了十六皇子、九皇子、太子和吴玉,得到层层批准后,乖巧无比地走了过去。在他身边站定,她惴惴不安地小声道:“靳五殿下,说吧。”
靳乔视线从未离开过鹿白,继续冲她笑,还悄悄伸手拽她。鹿白头皮都麻了,强忍着不适连退两步,撞上葛琅的桌子:“靳五殿下好好说话,动手动脚的我可受不了。”
靳乔的手掌干燥、滚烫,长臂伸展,仍旧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