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却忽的低声道:“你上回说对食不算真的,究竟怎么回事?”
窦贵生淡定地合上折子:“回圣上,是她求了臣几回,臣从未同意。只是那时她已经是吴相的女儿了,我若当众拒绝,岂不是拂了吴相的面子?”
说得头头是道,冠冕堂皇。但平心而论,“吴相的女儿连太监都不要”与“吴相的女儿连太监都要”也没什么本质差别。
沉浸于彼此捧臭脚的人闻言都停住了动作。
“窦公公所言……皆是实情?”吴玉瞪着猴子似的老眼。
“是不是实情,吴相一问陆白就知道了,我哪敢骗您呐。”窦贵生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吴玉的胡子像被惊鸟略过的树枝,激动地抖了抖:“好,好!总不能叫她与一个太监——”
“咳。”皇帝发出一声咳嗽,吴玉立马噤声。
太子依旧带着储君优雅和善的面具,视线礼貌地滑过被皇帝一心维护的窦贵生。他不一样,他是太子,他要有容人雅量,他要做一个仁君,不妒,不恨,不怨,不争。
吴玉称自己病倒数日,又听闻老太后薨逝,悲痛欲绝,几无心力,今天拖着病体入宫,无论如何也要见圣上一面,见女儿一面,以了心愿。
皇帝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刚到七天就迫不及待地逼天子上朝,结果吴玉反倒拿这当作无心上朝的借口了!
几无心力?悲痛欲绝?死的是我娘还是你娘啊!
窦贵生踢了苏福一脚,皇帝默契地望过来,无奈道:“知道了,叫苏福去趟莫啼院,把陆白带来。至于她愿不愿意回去,那就看由不得旁人插嘴了。”
他颇有一丝看好戏的意味,幸灾乐祸道:“吴相不必着急,急也没用。”
反正你闺女是个傻的。
“多谢圣上!”吴玉行了一个完整的大礼,“老臣日思夜盼,终于能与小女团聚了。”
窦贵生挑了挑眉。他怎么记得,鹿白这几天找过“亲爹”好几次,都是为了顺嫔和那几个累赘的事儿。可吴玉却推脱搪塞,一次都没见。鹿白一面照顾十六皇子,一面求爷爷告nainai,最后无奈,只得再次找上他。
“不帮我,我就把你和谢嫔的事说出去。”鹿白心慌意乱,口不择言,“信已经交给甄冬了,要是我半个时辰没回去,她就立马告诉圣上去。”
她纯粹是胡编乱造,但窦贵生却当真了。
信么,没什么稀奇的,他这儿也有一封。窦贵生低头摸了摸心口。
没多时,鹿白就来了。
她知道窦贵生在屋里,但双眼仿佛被磨盘磨过似的,干涩得连转转眼珠都费劲,所以行礼之后就目不斜视,一门心思欣赏着自己的脚尖。
赵芳姑和甄秋不在,院里只有两个洒扫太监,照顾十六皇子的重担便落到了鹿白和甄冬的身上。一旦真正入了秋,气温就跳水般陡然下跌,没领到炭盆的各宫各院就十分难熬了。
十六皇子那天跪灵本就受了风,又因为顺嫔的事急火攻心,回来就一病不起。
霍皇后找的借口实在叫人挑不出错处——佛堂总是要人跪的,祈福总是要诚心的。只不过这次的人选由好妹妹谢嫔变成了软柿子顺嫔而已。
鹿白心道霍皇后真是傻透了,谁知道顺嫔是诚心祈福还是咒她早死?佛祖若是知道自己变成妃嫔们争宠的工具,不定降罪到谁身上呢。
她跟甄冬学着煎药,学着给十六皇子穿衣、脱衣、擦身子,但十六皇子却屡次三番地拒绝。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十六皇子冲她发了火。
“你出去!”他眼眶通红,鼻头和双颊因为断断续续的发热,也不自然地红着。
鹿白第一次见他这么激动,手中的帕子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她只当他是病得难受,耐心劝道:“殿下总不能穿着脏裤子睡觉吧?”
方才来不及走到恭桶他就尿了,裤子上shi哒哒的往下滴水。
十六皇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脸迅速地涨成紫红色:“不用你管!你、你给我出去!”
这声音于他而言已经是声嘶力竭的呐喊了,鹿白果然被唬住了,把帕子塞到他手里,便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刚关上门,就听见十六皇子在屋里放声大哭。她无奈地转过身,正想进去安慰几句,便被赶来的甄冬拦住了。
“你要是真关心殿下,就为娘娘想想办法吧。”甄冬的眼神清澈冻人,像是在井水里淬过,“殿下现在最不愿见的人就是你了。”
越想越心累,鹿白像是被吴玉传染了,自己也变得又憔悴又虚弱。
几日不见,吴相的眉毛都白了几根。他似乎很是激动,双眼瞪得吓人,一把攥住鹿白的胳膊:“你近日可好?”
那双手格外用力,鹿白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双臂卷入机器的Cao作工,不知是因为疼而挣扎,还是因为挣扎而疼。
“回吴相,好。一切都好。”鹿白咬牙说了两个好,反手扣住那双布满老年斑的鹰爪,恨不得刮出两道血印子。除了当事两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