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李环脾气本就泼辣,对季三昧的怨气又经年累月地被她闷在体内,像是一块豆腐,暗自发酵,生出一朵朵腐败的蘑菇状霉菌,现如今好容易寻到了一个宣泄口,即使知道是错,她又如何能收得住。
八年前的沂州城还未具备城市的雏形,此地名唤沂水村,人杰地灵,却有些与世隔绝。
在一个将水汽全部蒸烤殆尽的夏日正午,螽斯伏在发蔫的草丛间,斯文秀气地叫唤着,还未出嫁的李环和姐姐李柔采桑归来,准备用这一垛桑叶喂饱那些长势正好的肥胖夏蚕。
就在此时,田埂那头奔来了一道身影,身影被烈日灼烤出层层暗色的重影,似乎在燃烧,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变得虚幻起来:“救……救命!两位姑娘……救命!”
李环和李柔面面相觑,姐姐见来人是个孤身男子,怕惹闲话,踟蹰不前,李环却没那么多顾忌,弃了筐就大步走去,行至田埂另一头,饶是她早就有所准备,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跳。
——一个缥色衣裳的青年倒在埂边,双眼蒙着白布,两团猩红色从布内沁出,仿佛有两穹深渊埋伏其中。
青年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仰起了头来,牵出了一个笑容来:“……有烟吗?”
李柔李环姐妹把青年带回了家中,给了他一把烟草,给了水擦洗净身,又找来了贴身的衣服,给了他饭和药。
而在李环不知道的地方,李柔把自己的心也给了他。
青年名为季三昧,还未摘下眼上白布时,露出的半张脸俊美无俦,已经叫人心头打鼓,等到一除下白布,擦去眼角的污血和积垢之后,姐妹两人都呆了。
她们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那时,季三昧靠在软榻上笑问:“我好看吗?”
此人的舌头利害至极,三言两语就融入了姐妹两人之间,但在她们想知道关于他的更多事情时,他的嘴就自动自发地上了一把锁,只会视情况释放出只言片语。
李柔问他为何流落至此,他答:“我来寻人。”
李柔问他所寻何人,他答:“他已经走了。”
李柔问他为何不跟过去,他答:“没力气,跟不过去了。”
李柔问他家在何方,要不要送一封信给他的家人,他答:“不必了。”
李柔问他眼睛出了什么事,他答:“没办法,它自己瞎了。”
李环觉得此人甚是没谱,怀疑他是在外头结了什么仇家。几个月前,临亭那边的战事才停,云羊正在四处围剿妖道,妖物四处流窜,横行无忌,谁知道眼前的人是什么身份。
但李柔却坚持收留了他。
季三昧在床上躺了两日,Jing神好了些,拜托李柔带他出去走走,李柔拗不过他,便带着他去沂水放舟摇橹,季三昧在船头坐乏了,摸到了李柔身边,说自己有些技痒,想摇一摇橹试试看。
李柔依他所言,把船桨给他,本来不指望他一个盲眼人能将船划出去,没想到季三昧竟划得有模有样,但没摇两下,他就开始出虚汗,掌心也shi成了一团。
李柔自然站起,准备接过他手里的船桨,季三昧却一个托举,将一只舟形摇橹举过了水面。
……桨头上静静卧着一朵荷花。
季三昧闻香知雅意,顺势借花献佛,托来了一桨荷香,放在了李柔面前:“多谢姑娘照拂之恩。”
那时候,李环看到李柔的脸,就意识到,姐姐完了。
自从临亭之战后,沂水村四周就多有妖邪出没,惹得人心惶惶。就在季三昧来到此地三日后,一只狼妖趁着夜色摸进了沂水村。
当外面的哭骂声和狼嗥声响成一片时,李环和李柔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抱着被褥躲到了季三昧的房间,季三昧却很平静,盖着被子,空洞的双眼看向满月悬挂的窗外:“不必忧心,它只要一沾血就会死。”
李柔怕得不敢抬头,只把季三昧的话当安慰话听,可李环却亲眼看到,季三昧的脸颊上浮动起密密麻麻的朱砂色符箓,可符箓出现却只有一瞬之速,等李环再眨眼时,符箓已然彻底消失。
是夜,狼妖抓了一个小孩,咬破了他的手指,随即倒地抽搐,一命呜呼。
狼妖是靠吸血为生,沾了血竟然会横死当场,简直是闻所未闻。
从狼妖死去那天起,李环对季三昧的戒心就更重了,可李柔并不这样想,她将季三昧的“言灵”之能广而告之,不消数日,季三昧便变成了村人们的护身符和救世主。
世道太乱,天道混沌,能多出这样一个法力高强的修士护佑村落平安,是再好不过的了。
但是季三昧的身体很衰弱,这一点毋庸置疑。他来此地借住一月有余,前半个月还能勉强支撑着下地走走,后半个月低烧转高烧,高烧转低烧,醒醒睡睡,情况极不稳定。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前前后后出手了七次,将来侵扰沂水的妖邪一应咒杀。
他没有什么花哨的本事和泼天的灵压,只需轻描淡写地动动嘴皮子,一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