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很简单就卸得了妆,商细蕊在镜子里看了范涟一眼,对小来说:“给涟二爷泡一杯茶来,用我的好茶叶。”小来不敢确信地望着商细蕊,商细蕊朝她一点下巴。
范涟和程凤台说闲话说个不休,听到这里便住了口,专心致志等小来泡茶。及至泡了茶端过来,也不待那杯碟搁到桌上,他首先抬起屁股弓腰接在手里,仿佛得了御赐一般。程凤台看着也是神奇,向他说:“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好东西,你这么稀罕!刚在台上站了半天,我也渴了,拿来尝尝吧。”范涟一扭身把茶杯护在怀里。程凤台嗤笑:“刚还说要捧我呢,这会儿连杯茶都舍不得。”范涟道:“这在你看来是茶,在我可是琼浆玉露!”说着也不顾烫嘴,嘬着唇尖吸了一口。
原来从商细蕊十五六岁上算起,与范涟相识到今天,快要十年了,得了他鲜花钞票不少好处,但是从来没有特意招待过他一杯茶吃——谁让他是常之新的表弟,属于“常党”呢?不打他出门已经很客气了。所今天可真是格外的开恩!范涟喝着茶,听商细蕊对他说,说:“涟二爷,请你替我办件事。记不记得几年前有个做香烟生意的老板,找我给他们拍广告。”
范涟道:“是,我们一起吃过顿饭!”
商细蕊默了默,道:“这事现在还能谈吗?”
范涟诧异地盯了商细蕊一眼,又扭头去看程凤台,笑道:“蕊哥儿想好了?那边求之不得呢!可别让人空欢喜一场!”
商细蕊道:“茶都给你喝了,还能爽约吗?价钱你去替我谈,莫要让我吃了亏。”
范涟得到这桩任务,浑身都起劲,拍着胸脯给商细蕊花好稻好的许下许多愿,笑道:“蕊哥儿终于是想开了,多好,早该想开了!那些名气不如你的老板们,又是灌唱片,又是拍广告,名利双收的不好吗?”
商细蕊点头:“唔,想开了,只要能来钱,我现在什么都肯干!”他这样直白的表达对金钱的渴望,范涟一肚子劝人向善的话都无处可说了。那边程凤台饱含兴味地含笑看着商细蕊,好像觉得他十分好玩,范涟不禁说:“蕊哥儿不用为难自己,姐夫他有钱着呢,他那全是逗你的。”
商细蕊扭头问程凤台:“真的吗?”
程凤台说:“真的,有钱着呢,回家去要拿多少有多少。”
商细蕊一听就把神情一凌,严肃地对范涟说:“你不要想着把二爷哄回家去给你姐姐当受气丈夫!我唱戏唱到今天的名声,要还养不活他们爷几个,这十几年的功夫也叫白瞎了!再让我听见这个话,我就不客气了!”说罢一挥手:“二爷!送客!”
范涟哑口无言地冲着商细蕊干瞪眼,程凤台止不住哈哈大笑把范涟送出门。一出门,范涟就将在商细蕊面前耍宝卖乖的做派全部收起来,微笑着摇头说:“就他这份傻气,谁要存心占他的便宜,也就丧德性了!”
程凤台眼神朝他一转,范涟口风一变,笑嘻嘻的:“没有说你,我说那些黑心肠的师兄弟们。蕊哥儿对你是没的说,过去不愿意干的事,为了你也就心甘情愿了。”
程凤台道:“这本来就是他盛名之下该得的,拍拍广告灌灌唱片,没有什么吃力的,他的怪性子挡了大财路,非得改改不可!”程凤台是商人习气,有钱不赚王八蛋,他现在把梨园行来钱的路子都摸透了,说什么也不能让商细蕊当了这傻王八。
那边做香烟的老本来都准备改行了,听见商细蕊松了口,立刻喜不自胜重开厂房,一边张罗着请客,一边给商细蕊重新定做了一套华贵无比的行头用来拍广告,打全套的金银头面,恭维得他如谪仙一般。这天又花钱把商细蕊几个请到酒楼里吃宴席,烟老板没有想到请一个商细蕊,还能附带上曹司令的小舅子,这更是意外之喜了,当即与程凤台畅谈不休,同时又怕冷落了其他宾客,便写条子喊了五六个姑娘来,一人怀里塞进一个。有一位穿红的姑娘笔直走到商细蕊身边挨着坐下来,商细蕊也很随和地让她侍酒布菜,自己与钮白文商量着水云楼里替补招人的事情,说:“我是万万不要招女角了!二月红怎样,我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最后还是嫁人走了。其他几个就更不用说了,都是养不熟的雀儿,在戏班暂时落个脚,一扭头就攀高枝去了。报纸上嘲笑水云楼是姨太太培训班,连我自己都这样觉得。”钮白文深以为然:“女角能有俞青那般志气的,是不多。”商细蕊道:“要不是沅兰十九他们留下来了,我索性把水云楼改成男班算了。”身边的姑娘低头吃吃笑,商细蕊不免看向她,她把酒盏喂到商细蕊嘴边,俏皮地歪着头说:“我要是生在商老板的戏班里,宁可不嫁人也不愿意走的!”这把嫩嗓子沁人心脾,商细蕊通过嗓音细细一认,发现是杜七的相好,那个弹琵琶的玉桃。玉桃听说今天叫条子的客人之中有商细蕊,自降身价和老鸨子闹了一场请缨赴宴来了。
商细蕊其实连她的名字都忘记了,不过脸上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笑着对钮白文说:“这位……姑娘,琵琶弹得极好,是我梨园流落民间的一颗沧海遗珠。”
玉桃乐得心口砰砰跳,脸羞得通红。钮白文与玉桃见过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