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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笔之人,姿态要端正,手稳心定,不可左顾右盼。”
“再重写一遍,不许用草书……”
“写字,心中需有字,需晓其中至理,重写。”
直至成晖的声音逐渐消失,季沧亭方写完千字文,满肚子抱怨道:“都按你说得做了,我总可以抱怨了吧,无论如何这个公主我是不会当的,你再逼我我也不会……嗯?”
成晖这边一片静寂。
“太傅?”季沧亭久久得不到回应,一股她所熟悉的,属于安息之人的气息蔓延开来时,她还以为自己是错觉了,复又问了一声。
“……老师?”
萧冷的风带着靡落在地的落花飞入学堂里,突如其来的死亡,让季沧亭一瞬间感到四周都在往下朝着一个不可知的方向崩塌滑落。
“老师?!老师,你别吓我!我做错了,你怎么打我都行,就是别吓我!我去找太医,你等着我!来人啊!来人!”
成晖的头渐渐垂了下来,在季沧亭一路踢翻桌椅冲过来的同时,他袖中的玉尺终于滑落在地上,彻底断了开来。
“真正的人君,不需要戒尺……”他说道。
三月廿九,两朝首辅、四海共师太傅成晖突然逝世,举国震动。
☆、第三十一章 心意
成太傅头七的这一日, 梨花飘了满城, 街头巷尾,尽是一身白衣的读书人。
“……人生之如蜉蝣,往乎天地, 吾之抉择皆出本心, 门中子弟无须哀悼。吾走后, 成氏族人不可追查死因, 祖训亦如故, 族人入仕不可蒙荫, 须经科举, 小龙门由成钦代掌,为朝中择选英才, 成钰了结督学诸事后, 可辞官归于岭南治学。”
成钦在族人面前宣读罢了成晖的遗书,对着正在续香的成钰低声道。
“伯父当年也是这样的遗愿,你当理解。为兄也会看管住你, 不许和东宫来往。”
“兄长。”成钰那双仿若一片镜湖的眼睛看向成钦, “你我幼学圣贤,碌碌二十许年, 你当真修成圣贤了吗?”
家训有曰;为圣贤者,怨莫出于口, 恨莫留于心, 所思所计, 皆为天下苍生。
成钦一瞬间红了眼眶, 他怎能不恨?那是他的父亲。
“我即便成不了圣贤,也绝不会让你背上谋反的罪名!就像父亲,他宁死也要证明,除了谋朝篡位以外,还有别的办法!”
成钰闭上眼,他对这个朝廷所有仍在燃烧的期冀又再一次被肩头与生俱来的枷锁扑灭,他无声说道。
“叔父,你终于做了圣贤,可我呢……”
低低的哀哭声从前庭传来,扶灵而出时,他看见了漫天纷飞的苍白,一时间让人看不清是冥纸,还是花瓣。
“渊微!你别走,拿上你的剑,咱们去太尉府算账!”庾光将成钰从队伍里拽出来,满脸憎怒,“姐夫说成氏全族不会追究太傅的死因,这算什么事?冤有头债有主,别人不报,你总会报的对吗?!”
成钰安静地看着他,就在庾光面色微变时,一个清冷的声调从他们身后传来。
“子习,老师头七,先不杀人。”
季沧亭这几日显而易见地清减了许多,但除了那一夜在小龙门中听说成晖无救而放声大哭了半宿后,便再也没有落过一滴眼泪。
“沧亭。”成钰轻声道,“我要走了。”
季沧亭沉默了片刻,道:“我也是,你去哪儿?”
成钰道:“我回岭南,你呢?”
“我去塞北。”季沧亭早就有所预料,将自己本能的不舍藏得好好的,只干硬道,“这次我们离得恐怕有点远了……我知晓太傅的遗书里,不许你们寻仇,可没有说不许弟子寻仇。恕我可能杀不了元凶,可你放心,帮凶我绝不会放过。”
“你们都猜错了,我不想杀人……”成钰垂下眼眸,重新回到扶灵的队伍中,“我想杀的,是这个混乱的朝纲。”
……
成太傅下葬后的第一日,石梁玉便双眼通红地冲入仙游府。
孙天师正围着丹炉四处转,时不时低头捡起地上一颗颗发亮的明珠,又是高兴又是愁道:“王爷、王爷别玩儿了,这丹药可都是马上要分发下去的,不是用来打弹珠玩儿的……”
他炼丹房里足有三座丹炉,正查看炉子里是否藏了人时,便见石梁玉冲了进来。
“孙天师!那罗芝生白丹是你下的毒?”
孙天师仿佛早有预感,见他脸色苍白,沉默了片刻,心想无论如何儿子也是该站在老子这边的,而唯一的旁听人又是个傻子,便坐在一侧的茶几边,还悠闲自得地为自己倒了杯茶。
“廷尉大人,话不能这么说,仙丹只为有缘人所用,太傅这不是……无福消受么,你看陛下一年服六次这样的丹药,从来没有出过篓子,你是掌管这仙游府的廷尉,应该知道才是。”
石梁玉握紧了手指:“毒杀国之柱石,你莫非就没有半分羞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