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万没有想到自己救回来的快要死掉的人,身上竟有那么多的钱。谢随也不知道买米要花多少,往外一掏便是一锭碎银,吓得秦念眼都直了——而一旁的韩复生看着脸都青了。
于是这一日,秦念难得从集市上晚归,带回来许多吃的用的穿的物事,谢随坐在床头看得咋舌:“原来半两银子能买这么多东西?”
老秦就在一边呵呵地笑。
小茅棚里用木板隔开了两间,一间有床,姑可称作卧室,一间有灶,姑可称作厨房。秦念提着菜去了厨房,谢随便听见“当啷”、“哐啷”地响,而后便是有条不紊的下锅翻炒声……
“君子远庖厨。”老秦坐在地上摸索着秦念买回来的新棉絮,一边念叨道,“小公子从没进过厨房吧?”
谢随有些不好意思,“嗯……那个,我去瞧瞧她。”
他足履无声地走到那木板边,便看见秦念站在一只矮脚凳上,熟练地对付着锅里的菜。厨房里只一盏灯,燃着细细的油芯,将她那小小的个头往茅屋的土墙上映出一个大大的影子。她好像做任何事情都非常专注,即使他走得近了,她也没有发觉。
“咳咳……那个,念念。”日间呼她念念时不假思索,这时候,他却觉得不太叫得出口,“我可以帮忙么?”
秦念转过头,反应了一瞬才道:“啊!大哥哥。可以把酱油递给我吗?”
“酱油?酱油啊……”他才不会说他认不出来那些花花绿绿的新瓶子哪个是酱油,只管在厨房里打转。秦念忽而从小凳子上跳了下来,自己伸手去拿,谢随看见了,也伸出手去——
两人的手一同碰到了酱油瓶,大手盖住了小手——
她倏地缩了回去,“帮我打开吧。”
谢随愣愣地“喔”了一声,用尽力气去拔瓶塞,结果瓶子一晃,酱油洒了他满脸。
满脸黑而浓香的汁水淋漓下来,他抬起袖子,简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却突然听见“扑哧”一声轻笑,然后一块巾帕覆了上来,轻轻地给他擦拭着。
他抬眼,便看见这六岁的小女孩踩在小凳子上踮起脚尖,一手拿着巾帕一手捂着肚皮,笑得不能自已,一双清透的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毫无芥蒂地凝着他笑。
那是从心到眼睛的笑,比他过去十五年所见到过的所有的笑,都要好看。
8.念念(三)
夜已深了,一轮浅白的月亮斜斜地临照下来。
屋里的一老一小已睡熟了,秦老叫化一手揽着念念小小的身躯,睡得迷糊了也不忘将新塞了棉絮的被褥推在她身旁。渐渐地老瞎子发出了震天的鼾声,也难为小女孩八风不动地熟睡着,月光穿庭过户落在她脸上,雪白的脸,衬出长长的睫毛下一圈暗弱而柔和的Yin影。
谢随没有睡。他看了他们一眼,起身拿过了靠在门边的长刀,走出去带上了门。
月华如霜,将他的新衣洗得发白。他在门槛上坐下,将长刀搁在膝上,敛着袖子轻轻去擦刀鞘上的污迹。这是一把最好的刀,所配自然也是最好的刀鞘,磨得锃亮的鲨皮紧密贴合刀身,雕工繁复的花纹中点缀着明珠宝钻,即使这些天来沾了泥土血迹,也仍旧让人目眩神夺。
擦净了刀鞘,“唰”地一声响,他将长刀拔-出来一截——却忽而听见一声轻笑。
“谁?!”少年蓦然抬眼,一刹那间他的目光被刀光映得雪亮。
一个影子刹那从柴扉之间掠过。
谢随突然一下站了起来,提刀径自追了过去。然而立刻他就觉出伤口不适,强忍着喉头腥甜,提一口气一个纵跃飞上了屋檐,便听见斜刺里一声沙哑的冷笑:“好一手三步梯云纵。”
谢随听音、辨位、出手,月色之下,长刀骤然向身后划过一道光弧,刀锋立刻便见了血。谢随身随刀上,步步抢攻,那人终于也现了形,就站在屋脊末端的螭龙头上摇摇欲坠。
夜色黑暗,那人一身黑衣蒙面,一手捂着伤口,咳嗽了几声。
谢随往前一步,戒备十分,紧紧盯着那人。
那人咳着,咳着,慢慢地低下了腰去——
突然间,万点紫色寒芒闪过!
谢随立刻举刀格挡,但闻叮当之声不绝,那带毒的暗器也不知有多少,竟仿佛在他的刀上奏出了一支乐曲一般——
待谢随再定眼看去,那夜色之下的飞檐上,已经空无一人。
***
谢随回来时,天已微亮,他看见那小茅棚外围满了人,各个交头接耳,面色慌张:“这是怎么回事?”“天哪,太惨了!”“衙门里来人了没有?来人了没有?”
日前那个姓韩的小男孩也站在人群中,此刻正侧转身来,一双幼小的瞳眸狠狠地盯着谢随。
谢随握紧了刀,三步并作两步地抢上前去拨开人群,便看见那柴门大开,昨晚还笑呵呵的秦老叫化横尸当地,从他身下漫出来的鲜血流满了整片地面。
而小女孩秦念就坐在那血泊的中央,双手死命地捂着秦老叫化胸膛上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