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这个人是我救的,他如果、他万一是个坏人,那就是我救错了。”
韩复生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转身跑了。剩下几个孩子面面相觑,一个年纪稍大些的站出来对秦念道:“你可想好了,这里头万一有什么干系……”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秦念说。
背上的人好像笑了一声。她没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分明很认真。
她听爷爷说过,江湖人都敢作敢当。她不知道江湖人是什么人,但她喜欢说出这句话时,胸中满满的那种感觉。
那几个孩子也都走了。
秦念回过头来,少年同她两人的发丝便擦了过去,“大哥哥,你真的不能走了吗?”她问。
谢随哼哼了两声。
“你不能走,我也没法搬动你啊……”秦念思考了一下,又道,“也许可以拖着你走,但你的刀太沉了,我只能丢掉它。”
谢随忽而一手抓住秦念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随即又跌了回去,“那劳驾你……先给我包扎一下吧。”
秦念感到肩膀很疼,但她没有说出来,只睁着眼睛道:“原来你这么宝贝你的刀。”
“我只剩这把刀了。”谢随又笑了。
秦念没有听懂,因此不作反应。“怎么给你包扎?”
谢随指点着她道:“喏,从我衣服里,这里,撕一块布……嗯。”他皱着眉,一手将自己的衣领扯松了,一层一层染了血的雪白衣襟撩开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全弥漫成了深紫色;最后袒露出来一片光洁而结实的胸膛,肋下却是一团糊烂了的疮疤……
“……女孩子家家的,你还是别看了。”少年人忽觉尴尬,伸手欲遮住秦念的眼睛,秦念却侧头避开,一丝不苟地将撕下来的布条覆上了那个狰狞的伤口。他只好展开了双臂,她又将布条往后绕着他的腰身缠了两圈——
这姿势就像抱着他一样。可是她太小了,抱着他的时候,整个人几乎都陷进了他的衣袍里,他低着头凝视着她发顶上小小的涡旋,那两个小小的发鬏扎得很仔细,还缠着红色的丝线。
她的家人,应该是很宠她的吧?即使是这样贫苦的出身,也要费心给她打扮呢。
真是个毫无心机的孩子啊……笨笨的样子,却很认真,一双眼睛澄澈无瑕,仿佛可以倒映蓝天白云,和他自己黑暗的影子。
“你几岁了?”谢随问她。
“可能是六岁吧。”
“可能?”
“嗯,我是爷爷捡来的,爷爷不知道我几时出生,就从那一年开始算我的年纪。”
他静了片刻,道:“我今年十五岁。”
她忽然抬起头。
他失笑:“怎的了?”
她又低下头去,头顶上两个发鬏一晃一晃的,那红头绳便带出一片轻红的影,“你比破栅栏里那些十五岁的,都长得高,还比他们,看起来像大人。”
“我三岁读经,五岁摸刀,七岁上马。”谢随笑道,“是不是很崇拜我?你尽可以直说。”
“你真了不起。”她真心实意地道,“你会做的那些,我都不会。”
他顿了一下。
“嗯。”她给他包扎好了,“这样不顶事的,我带你回去,让爷爷找些药来给你重换一次。”
“好啊。”她的语气自然而然,而他竟然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
破栅栏原来是洛阳城北郊贫户聚居的地方。在积雪泥泞的小巷深处,有一间摇摇欲坠的小茅棚。
简陋的木板床上,棉絮都受了chao,只是摸一摸便觉冰凉刺骨。老叫化拿出一件敝旧的长袍垫在上面,让谢随坐下来。
这老叫化却是个瞎子。谢随不太敢去端详他的面貌,那深陷的眼窝、遍布的皱褶、脏乱的头发,都让他感到陌生的慌张。忽而这瞎子咧开嘴笑了,神容变得更加狰狞,声音却是出乎意料地温和:“这可是位贵公子吧?”
谢随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看小公子年纪不大,受了重伤却这样沉着。”老叫化笑着道,“定然不是我们这片儿的人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床底下搬出来一只箱子,探手进去摸了摸,抽出来一段发白的布料。谢随盯着那布料看了许久,竟猜不出它原本是做什么的。
老叫化道:“这是去年朝廷赈灾发的,我原想着给念念做点什么……念念让我用它给你包扎,小公子可不要嫌弃。”
“老丈说哪里话。”他呼出一口气,提到那个女孩,他的紧张感也消失了,“那个……念念呢?”
“小公子叫我老秦就行。念念啊,她到邻家借米去了。”老叫化虽然看不见,给谢随上药包扎却好像很熟练,“昨日官府发粥,她去排了一宿的队,却把粥给你喝掉了,是不是?”
谢随咳嗽两声,“抱歉……”
老秦道:“念念让你喝你就喝吧,念念是有主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