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大哥,我想要个矮一点的枕头。”
明楼这里枕头一样高。他转了一圈儿想了个办法,用自己干净衣服叠出个整齐的硬块。明诚喜欢矮而硬的枕头,躺着很满足:“谢谢大哥。”
明楼谨慎地掀开被子,躺下,四肢僵硬,表情僵硬。
明诚冒一句:“大哥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明楼局促:“哦……厨房里好像没东西。”
两人沉默。
明楼满眼都是小时候的明诚,少年的明诚,怯怯的瘦弱的明诚,偷着刮胡子的明诚,站在杂志上不下来的明诚。
……身边的明诚伸手按他的胸。
明楼实在不能接着装死:“你在做什么?”
“每次见面,大哥都这么瘦。其实大哥你厚一点更有安全感,更有领袖气质。现在你就是个花花公子。”
明楼捡起自己胸口的手把玩。手指纤长结实,持枪部位有茧。他心里发疼,他原以为这只手拿着笔杆子就好。
“你怎么从苏联跑到南京的?还要穿过伪满。”
“遇到一些事情。也真的差点去见马克思。伪满有人救我。”明诚声音冷静清澈,“我在伪满所见,不枉在鬼门关上溜达那么多回。日本施行全面的奴化教育,按计划彻底去民国。再过几年,小孩子们大概就不会讲中文了。大哥……你绝对想不到……满族蒙族汉族的中学生一起唱《满江红》唱到抱头痛哭。”
明楼看天花板,攥着明诚的手,越攥越紧。
“伪满里有人在反抗,大哥。他们一直不停地反抗,可是毫无办法。伪满里有一张非常强大的情报网,他们自称是地下党,其实根本联系不上组织。这个情报网的渗透深入程度不仅是令人震惊,简直是令人害怕了……这一次我必须活着离开伪满的一个原因,就是一定把他们的情况带回延安。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我没跟他们讲实话。”
“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伪装者。”
“我担心伪装久了,哪一天我说出真话自己都觉得是鬼话……所以我必须要先把真话讲出来。”
明楼叹气:“你啊……你闹这么一出,如果……咱俩以后的工作要怎么办?延安来的特派员?你和你的小组成员稀里糊涂翻脸,你打算怎么跟延安解释?”
“可是,我很幸运。”明诚额头抵在明楼肩上,“我很幸运。谢谢。”
明楼犹豫很久,按着明诚的手在自己心口:“这样太没风度,但我不得不问,苏珊女士,或者,有可能的其他女士,要怎么办?”
明诚没反应过来:“哦苏珊,苏珊怎么啦?”
明楼不吭声。
明诚大笑:“愿她老人家长命百岁。她是位可敬的女士,教书育人退休后还修理我。没有其他女士——大哥,保宁酸不酸?呛死你!”
明楼用鼻息笑一声:“嗯,保宁比镇江酸得凌厉。”
明诚兴兴地:“你在嫉妒吗?你喝了多少保宁?”
明楼咳嗽一声:“伪满那个地下情报网怎么样?都有谁?”
明诚严肃起来:“领头的人之一,叫金宪东。”
第二天一早,明楼恍惚地睁开眼,听见厨房有声音。他恍惚地走进厨房,默默地看着明诚西装革履围着围裙做早饭。
凶残野蛮的豹子在离他遥远的这么些年里,出落得Jing彩无比,可是明楼突然觉得自己回到里昂那个温馨的小厨房——这么多年,他心里最珍贵的梦境。
他以为此生再难企及。
他以为……
明诚回头抱怨:“你这厨房用过么?岂止缺材料,盘子和碗都不够!”
英姿勃发的年轻人站在四月的春光里,一手煎锅一手锅铲,煎一只飘着油香的鸡蛋。
吃过一顿热乎温暖的早饭,延安特派员青瓷同志和驻巴黎的眼镜蛇同志正式交代工作。
“隐蔽Jing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这十六个字是伍豪同志对隐蔽战线的同志的嘱托。眼镜蛇同志目前的工作重心,要以收集情报,建立特情网为主。尽可能,不动声色,编织尽量广大的人际关系网络。我们不能只拘泥于目前的战争,我们要积极为以后做准备。这就要求我们必须应对国际国内的社情。你要着手巴黎的上海的社情,尤其是上海。”
明楼点头:“我明白。”
“调查处给我的任务是成为你贴身的助理,定期向上汇报你的动向。”
“他们不知道咱们是兄弟?”
“他们非常知道咱们不是亲兄弟。大概我不小心让他们理解为……我是个有异心的,家生子,什么的。”
明楼喝光咖啡,站起:“这种话,不要再说了。你知道谁听到会难过。”
明诚卷衬衣袖子准备洗碗:“好吧,抱歉。我依旧会如实上报你的生活动向。当然最私密的部分不会,那是属于我的。”
明诚愁眉苦脸洗碗,明楼上班。
今天的明副教授还是面无表情,但走路带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