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这样的光亮中,一身黑白被衬得格外柔和,黑色的眼圈越发显得大眼睛圆脑袋,作出严肃的表情也显得十分呆萌。
阿窈却从那大大小小,断断续续连不成形的笔画中看到了他的不安,心里一软。
“好。”阿窈安然地答道。
她想起几次三番歪歪扭扭的信,想起这几日空荡荡的窝,和那次发烧时shi淋淋的帕子。他是神是鬼,或者是戏本子里面说的妖怪,那又怎么样。
除了爹娘,再也没人像杨岑这样为她费心,她便赌上一把,信了这个朋友。
杨岑松了一口气,阿窈在赌,他也在赌。怪力乱神,一个花熊,会写字会想主意,这已经超出了世人能接受的范围,阿窈只消将这事捅出去—不,甚至不用捅出去,七八个月的他还不是阿窈的对手,只需找几个人来帮忙,这副皮囊就能变成一张削干了的熊猫皮,陈列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厅堂上,作为一件宝贝。
当然,或许阿窈只是畏惧,抑或使个缓兵之计,毕竟,话本子里的妖怪诡计多端,神通广大,若是机灵一些,都不会硬碰硬。
杨岑跟一帮纨绔兄弟混在一处的时候,最常相互调侃的就是谁又多了一个“红颜知己”,又不知道哄了多少钱去,因此便一哄一笑,说女人的话全不能信。如今他仰头看着阿窈,却没有任何怀疑。
林妈妈本想悄无声息地把阿窈这个赔钱货给送出去,却不料为了这个小丫头,宋太爷还专门送了一箱子东西,只要阿窈不是太不识相,进门后还有一段风光。她想了又想,便顺水推舟作了一个人情,给阿窈一个面子,摆上一桌酒席,也是示好的意思。
趁着夜色好,这宴席就摆在凉阁子里面,现成的舞姬歌女,连请小戏子的钱都不必用,刚好落个实惠。
阿窈这个去处她自己千方百计要逃脱,却还有的人羡慕。毕竟宋府一向有贤名,再不苛待下人的,宋太爷年纪虽老,却也是诗书满腹,更知道疼人,只看阿窈还没进门就在给她造势就能明白了
一向胆小又不出挑的锦云羡慕地看着她:“妹妹要去过好日子了,可不要忘了提挈一下自己家姐妹。”
“一山不容二虎,阿窈妹妹好容易出脱到这个好去处,得了宋太爷的喜欢,哪能再去找人给自己添堵呢?”柳月被莫名其妙地挤掉了,再可不肯相信是那个年过古稀的老太爷脑子搭错了弦,只是疑心阿窈使了一些狐媚手段,才抢先得了这个机缘,现在看着她玉兰花瓣一样的脸,心里越加愤恨。
阿窈大约是心情好,少见地没有反唇相讥,只是朝天翻了一个大白眼,径直向江素素走了过去。
归根结底,这个大院子里的,都是一个又一个的可怜人,她不顾性命拼死要挣脱枷锁,却也有人愿意在这个前途飘摇的地方尽力寻一个能落脚的安身之处,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想要一个字:活着。
“江姐姐,太爷上次跟我说,不能把滚滚带进来,我就把它交给你了,”阿窈昂着下巴颐气指使:“你可别把它养死了!”
江素素有些愣怔,她们之前并没有过这样的约定,接着手里一沉,一个黑白团子就被放进了怀里,压得手臂酸疼,同时飘进耳朵里的还有几个字:“子时二刻,狮子石东。”
江素素下意识地把手攥住,用怀里的花熊遮住一同塞进来的纸包,坐到桌子底下的时候才偷偷揣到袖子里的袋子里。
宴席刚开始,林妈妈又指了几个人上去把自己拿手的才艺献出来,一时间溶溶月色下,有轻歌有曼舞,阿窈不断向众人吹嘘自己身上穿的,戴的,一样样的说,全是宋太爷箱子里面抬过来的。
各人有去吹捧的,有鄙夷的,有置之不理的,林妈妈端坐在上座,不曾说什么话——如今阿窈算是宋府的人了,她也懒怠再去教她些什么,就算宋太爷想吃一道天真烂漫的小菜,等发现了这天真后面还藏着无知和虚荣,大概就是另一番景致了。林妈妈只要面子上做够了,就等着看阿窈当完了给她和宋府牵的线之后,是怎么重重地跌下来的。
也算是一场好戏呢!林妈妈抿一口茶,欣悦地笑了。
杨岑一直伏在江素素怀里,等到月上东山,众人的眼光都放在阿窈和台子上的人身上,才悄悄蹿了出去。江素素一转头,只看见杨岑的影子隐没在阿窈那个方向,也不大在意。
杨岑趁着这些天,早已经摸透了整个林府,现在在暗色里行动起来,也没人去注意一个畜生。
他本想趁着酒席直接在林妈妈的酒里下药,但是却拿捏不清楚药力和时间,又怕牵涉人太多,反而容易暴露,干脆绕过门口的丫鬟,悄悄潜入了林妈妈的房里,在她喝水的杯子里全部下了药粉。
紫玉和另两个嬷嬷的房里他早就做了手脚,因此并不担心,只是一直躲在林妈妈的窗子下面,大气不敢出,等着林妈妈回来。
林妈妈喜欢阔朗,院子里面并不种许多高大的树,倒是花花草草比较多,一直看到月上中天,花园子那边的笙歌曼舞都散了,有人开了院门,即便知道没有看着他,杨岑还是小心地往花下又躲了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