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年贵深深的瞥了金富贵一眼,立刻改口道:“富贵说的有几分道理,再则大户人家的奴仆哪见过打仗的场面,吓破胆也是有的。”
杨景澄眼皮跳了跳,他跟丁年贵朝夕相对了有大半年之久,自有几分默契,心里的不安又浓郁了几分。几个人讨论不出来个所以然,亦不知赤焰军是否真会听王守良的挑拨。且先通知彭弘毅并邵大川,做好迎敌的准备为要。
接到消息的彭弘毅差点一口老血直喷屋顶,恼的他对着边上的鼓墩儿猛踹了几脚,却无论如何也发泄不出胸中郁气。
“是可忍孰不可忍!”彭弘毅双目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赤红,“我与姓章的前日无怨近日无仇,他截我粮草在先,把徽州祸害出流民之后,又祸水东引!”彭弘毅咬牙切齿的道,“真当天下姓了章不成!?平安!拿笔墨来,老爷我要告状了!”
平安是彭弘毅的长随,去岁一场大洪水,弄的彭弘毅至今都没缓过气儿来。头一条,他的幕僚被水淹死了两个,又因宁江灾后再无丝毫油水,活下的两个都去别处讨营生了,加之府衙受灾严重,属官淹死的淹死,逃荒的逃荒,弄的他身边只剩小猫两三只,堂堂知府混的宛如个光杆儿般,平日里有活只能使唤长随。
好在他亦出身世家,平安与宁靖两个长随自幼伴他长大,小时候是伴读,颇学了些四书五经,与寻常大字不是一箩筐的奴仆不同,勉勉强强能当半个幕僚使。近来找不到合适幕僚的彭弘毅,只能捏鼻子忍了。
平安见素来好性儿的彭弘毅动了真怒,与宁靖两个飞快的把笔墨纸砚备好,彭弘毅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提笔便写:“丁阁老万福金安……”
若是杨景澄在此,怕是得叫彭弘毅噎个跟头。来宁江大半年的功夫,杨景澄一系竟无人知晓彭弘毅的后台乃京中大名鼎鼎的三辅丁褚。而丁褚同胞姐妹,正是章首辅兄长章鸿礼之妻,亦是华阳郡公之外祖母。乃铁板钉钉的太后党。
如今的天下,似彭弘毅这般升官如火箭般的角色,岂能没有背景?丁褚之妻沈氏,是彭弘毅母亲的同族姐妹。若是不要脸些,完全可以称丁褚一声姨父。不止如此,其妻朱氏,为礼部尚书朱明德之同族侄女。因朱氏与朱明德为出五服,而两位沈氏只能在族谱上见着,故寻常查彭弘毅,查到朱明德便到顶了。
事实上彭弘毅进士出身,又极会看人下菜碟,上头人是个贪得无厌的,他能伺候的妥妥帖帖;上头人是个心怀天下的,他更能装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情怀。这等人原就只消有个契机,便能节节攀升。平时有朱明德照应着,确实犯不着与丁褚拉关系。
只是,一个家族里有出息的人有限,能中举的已是天之骄子,考中进士的更是万中无一。丁家夫人沈氏娘家晚辈里,考上进士,且会做官做人的,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虽关系远,但搁不住时下的人爱攀亲戚。休说这是族谱上明明白白记着的,便果真不是同宗同族,还可连宗呢。
是以,彭弘毅与丁褚的来往虽低调,多由沈氏姐妹彼此走动,但确确实实是有联系的。搁往常些许小事,彭弘毅并不爱找丁褚。譬如粮草被章士阁截了,杨景澄与章士阁吵了个天翻地覆,他跟没事人儿一样。
做官上头,他心如明镜般,深刻知道受灾最重的宁江府,朝廷考核时,考的并非如何富庶繁华,而是受灾的几府相互对比。换言之,他重灾区的知府,能比隔壁几个知府做的好,便如皓月当空般的耀眼了,再张扬于为官不利。因此他对着杨景澄卖惨归卖惨,心里早乐开了花。只等着任期结束,他或许就能往更好的地方调,还有可能直接升官。
哪知道,眼见着美梦将成真,章士阁那王八蛋背地里直接捅刀。一旦流民冲击宁江府,无论失守与否,依照章士阁那霸道的性子,流民之祸的锅至少分他一半。这特么还有没有天理了!?老子一脚水一脚泥的满府分种子;冒着被暗杀的危险,跟豪强们干架。好容易稳住了局面,只等着升官,你小子居然玩了招祸水东引!?
果真赤焰军杀了过来,你徽州府倒成了守土有功的那个!?他彭弘毅白Cao劳了小一年?
彭弘毅感受着原本细腻的脚掌上厚厚的茧,越想越气。与丁褚通信的语句,也越发不客气起来。先给自己隐形靠山告了状,又马不停蹄给朱明德写信。他与朱明德更为亲厚,委屈劲儿一下子涌了上来,一封信写的泣涕横流,连信纸上都染了点点泪痕,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不独彭弘毅在找靠山诉苦,邵大川也是有码头的。他没有彭弘毅那手眼通天的本事,一状告到都指挥使司却不难。蔡仪是流官,他不认得。可都指挥使司里头的属官,老熟人便多的很了。宁江与应天有水路相通,顺水而下速度极快。急促之下,一天多的功夫,邵大川的告状信率先递到了都指挥使司。
官场上人际关系错综复杂,蔡仪虽是指挥使,却不能全然不顾下头人的想法。他眼下正忙的脚打后脑勺的调兵遣将,预备往徽州驰援,省的章士阁那小祖宗死在了徽州境内,他多少要受点埋怨。不想这头没忙完,下头人哭唧唧的来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