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杨景澄笑了笑,“我其实在想,我是否已然到了旗帜鲜明站队的时候了。”
他没说出口的是,朝堂的发展,似乎真的因他的加入在改变。刚他又一次回忆起了过往,确实无此乱象。至少华阳郡公与永和帝的针尖对麦芒,且得等到几年后。他深刻的记得,华阳郡公公然成为众人心里的准太子时,他已经离死不远了。
重生时未曾想过,自己的挣扎会导致局势变幻至此。
杨景澄坐在圈椅上,看着窗棱上繁复细腻的雕花,陷入了沉思。刚重生时,他无比笃定华阳郡公能荣登大宝。可细细想来,那时的华阳连太子都不是,两年前的自己,当真天真的有些过头了。此刻令他不安的在于,华阳郡公最终的结局,是否真如他所想?
万一……失败了呢?
这念头一起,把杨景澄生生惊了个寒战。如今天下糜烂的模样,他实在想不出,除了华阳,还有谁能力挽狂澜。哪怕是他自己,都毫无信心。自家事自家知道,若作帝王,他的性格确实有些优柔了。搁在太平盛世时,或许能成个圣明君主。可乱世却须得重典,至少,朝中的贪官得杀个血流成河。
而这些贪官里,或许有他的亲人,亦有他的朋友。杀一个两个大概没问题,全杀了……他真有点下不去手。譬如身边站着的丁年贵,他草菅人命敲诈勒索的事儿干的少么?真清算起来,千刀万剐都不冤枉。可丁年贵兢兢业业的护持他,别说千刀万剐,他只希望人长命百岁无疾而终。
人心自私。他有时候想,自己想方设法的躲在华阳郡公身后,还是纨绔习性不消,总盼着大树底下好乘凉。
只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考虑,如若大树有一日轰然倒下,他又该何去何从?
天下这副担子重如千钧,扛起来真的太累了啊。
而今,想要做个糊涂虫容易,但想做出番事业来,确实艰难。随着早稻逐渐金黄,流民之乱愈发猖獗。先前还只敢围攻县城,渐渐的他们打起了府台的主意。
到了此时,流民已不单纯是散兵游勇。起源于徽州的赤焰军气焰高涨,数次出击,劫掠粮食铁器无数。明眼人都知道,赤焰军里必有高人,否则寻常百姓聚在一起,绝难有如此组织与规模。
寻常百姓何曾知道战法与兵器改良?赤焰军则不同。他们不单有了正规军的雏形,更知晓掳掠铁匠,为他们打造兵器。兵器更非乱七八糟的锄头菜刀,据各路探子打探,如今赤焰军人手配备竹制□□。比常见的□□更长,不过是截竹子,加个铁质枪头,便是战场上杀人的好物。
有些来不及配枪头的,便削尖了竹子那头。不必懂甚杀伐之道,兵器皆是一寸长一寸强的。半丈来长的竹竿,端在手里直往前冲去,各地千户所百户所被打的抱头鼠窜。
又有,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赤焰军皆由活不下去的农民、加少量的土匪组成。其骁勇狠厉,岂是多年养尊处优的兵油子们可比?城墙高耸坚固的还好些,那些年久失修的城池,三两下就落入了赤焰军手中。
彼时打仗,似岳武穆那等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抢粮的高人几乎不可见。这厢赤焰军烧杀掳掠,那厢正规军也不肯放下油水。两军交战之地,百姓死伤无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故事每日都在上演。整个徽州境内,宛如人间炼狱。
也合该章士阁倒霉,旁的地界儿便是有起义军,多是无组织的流民。流民别看人多,当真冲击县城,百户所的炮弹轰下去,吓也把他们吓走了。唯独徽州府内,生出了赤焰军这等妖孽。好在他们不曾有几个落地秀才,给弄出个纲领口号。不然赶上寸劲儿,一路北上,直接掀翻了大晋朝都不算稀罕事儿——当年晋朝的老祖,不正是因此建朝的么?
至此时,朝廷也急了。军事上有句话叫“守江必守淮”,如今赤焰军还在长江以南闹腾,暂不足以动摇根本。可倘或他们跃了江,霸占了淮河流域,平乱的仗可就有的打了。永和帝当即勒令应天都指挥使司调兵遣将,协助徽州府荡平祸乱。
都指挥使蔡仪气了个倒仰,暗骂章士阁扫把星,他没来之时,徽州屁事没有,待他做了知府,来了大洪水不算、起义军更是遍地开花。蔡仪好容易做到了正二品的高官,没嘚瑟几日,全叫章士阁那王八蛋埋进了沟里。不得已,赶紧一面问京中要钱要粮,一面调兵遣将,欲亲自往徽州平乱。
就在蔡仪手忙脚乱做准备时,浩浩荡荡的赤焰军已然横扫徽州,直杀到了徽州府城下。密密麻麻的起义军把徽州府围了个严严实实,章士阁与徽州卫指挥使王英芳站在箭楼里,看的双脚发颤。他们一世都没见过如此多的人口,且一个个举着兵器嘶吼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章家的随从们再没了往日的跋扈,挤在章士阁身后抖成了一团。带着章首辅万千叮嘱而来的王守良脸色亦十分的难看。章首辅的确预测到流民将冲击徽州府,却不想来的如此快、如此凶猛。
章泰和揪着章士阁的袖子,带着哭腔道:“大爷,咱们该怎么办?”
章士阁嘴唇发紫,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