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女子不可共于陋室,非礼也。莫声谷想,古人诚不欺我。
昭明帝姬赵嫤有着世所难见的美貌,亦有着颇为曲折离奇的性情。
大约半个时辰之前,莫声谷还为其浑然天成的风仪气度而折服。而此时,他便恨不能回收自己所有的钦佩之情。这位尊贵的殿下有着极为严谨的美学思想,以她的话来说,就是不允许任何不美的事物在身边。没错,这其中就包括他。莫声谷并不觉得自己这身青衣有何不妥。至少,当年他们师兄弟一起闯荡江湖之时,那间成衣店的伙计便大力推荐这一款,直道是行走江湖、长途跋涉之必备用品。除了五哥,他们武当七侠当是人手一件。然而,在她看来,它俨然是剪裁粗糙、款式老旧且必须丢弃的垃圾。
待莫声谷出了成衣铺子,他一身行头已换了干净。藏蓝色劲装剪裁流畅,剑袖翻起,点缀着几点兰花刺绣,行云履高及膝骨,佩剑安居于剑囊中,利落地束于腰间,看上去似富贵人家尚武的公子多于江湖侠客。
赵嫤微眯了眼,鉴赏自己的劳动成果:真好看。莫声谷本有些气她自作主张,听了这一句,不知怎的,竟有种微妙的兴奋感。或许,因为她是公主,不能抗命,唯有接受。或许,她那么好看,谁能对绝世美人狠下心呢?
这不过是两人一路磨合中微不足道的一件。
原本,莫声谷素重礼教,是决计不肯与赵嫤孤身上路的。然而,他高估了世人对于财富美人的自持力。两人回到客栈的夜里,他便将近打发了十几波江湖人的窥伺。其中五六个小毛贼,为财为色皆有之。而剩下的,多是些三流门派,说起赵嫤,眼里毫无遮掩的贪婪垂涎。他干脆利落地解决了这些人,索性不睡,只靠着门打坐,算是守夜。
之后的路途更是波折不断,偏偏赵嫤娇生惯养,坐着马车也安生不下来,一路寻什么花粉朝露,倒似是出来郊游的大家小姐。
莫声谷从来没遇到过如赵嫤这般的姑娘。她正值韶龄,合如一朵犹带霞光的朝颜花,却已垂云隙。纵然行走于人群中,亦光华万丈。他常常唯恐,离得近了,便污浊了那一寸寸照向她的日光。然而她懵懂天真,对世间规矩一知半解,待他几乎亲近得过分。他有时气得狠了,只需瞧她一眼,便是怒火全消。
她,是真心信任他的。
彼时他们一前一后,正走在恩阳城的大街上。满街的店铺前皆罗列着两棵花树。近前一看,方见其为花样各异的生绢所扎,Jing致非凡。家家户户在屋檐下悬起八角宫灯,时时微风相送,便有叮零声此起彼伏。
赵嫤早嫌闷得慌,正逢得恩阳的七夕灯会,自然一心想凑凑热闹。他原本也是不同意的,她惊为天人的美貌,层出不穷的江湖人,都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但她眸泛秋水睇他一眼,他几似冲昏了头脑般应承下来,道是只要她戴上面具,全程跟紧他,允了她这一次也无妨。
大抵是临行前他一意为她选了件普通的杏色襦裙,又不许她牵着他,赵嫤的兴致倒是不高。不过下一刻,他便被一个摊贩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公子可是惹了心上人生气?买个河灯许个愿,若叫织女娘娘看见,定能与心上人白头到老。他并未注意到摊贩的言辞,只觉得河灯描色艳丽,灯蕊花瓣,无不栩栩如生,定能讨她欢心。
他心下喜欢,掏钱买下,转身去看,却不见了那个杏衫芊芊的少女。
且说赵嫤无意跟丢了莫声谷,心下焦急,却很快有了主意。她取下那个让她憋闷不已的面具,一张清姿卓绝的面容顷刻展露无遗。所谓绝世美人,自然无一处不美。她不过十三岁出头,眉目间艳丽未成,只半遮半掩露了半分娇美。就连那一身杏衫,也是最普通不过的款式。偏偏她临风而立,便映得满街华彩黯然失色,纵星光烁烁,亦恹恹无着。
此时,她并不知道,这一年的七夕灯会,璀璨了一人的整个年少。至此经年累月,午夜徐回,终不能忘。
赵嫤遥遥看见莫声谷,有微微灯光共星火落于他肩上,如立灯火阑珊处。她奔向他,那些晓露星辉便尽数被抛在身后:莫声谷。莫声谷不觉被她抱了满怀,听得她声色清灵,呵气如兰:莫声谷,你好慢,下次我再不等你啦。她见着他手上的河灯,笑靥轻旋,颊边梨涡若隐若现,莫声谷,这灯是你买给我的?我好喜欢。
这一番重逢,他甚至来不及说上一句话,便被小姑娘兴致勃勃地拉到了河边去放灯。
锦夜重阑花千色,万点风光在波心。
莫声谷想起六哥常挂在嘴边这两句,只觉恰如其境。他望着人群拥挤,不由担心她被挤下水,遂走近了她,以一种保护的姿态。他先是被眼前光景吸引,感叹了几句,而当他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水中倒影上,却再无法移开。
他为什么会在此处?而水中那个眼神温柔的青年又是谁?
已是七月酷暑,他却几似独立风雪,浑身冰凉。自两人上路以来,不是没有误会之言。然而他自认坦荡,她纵是美若天仙,却不过将将十三岁,他长她整整一轮,怎会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