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昔记忆已然逐渐淡去的现在,橘右京依稀想起脑海里似曾相识的场景。
你必须要嫁给贺茂大人!鸨母尖锐的喊叫从木制的部屋里响起,我花了这么多钱买下你栽培你,供你学三味线学茶道学西洋画,好不容易才讨得大人们的欢心,你怎么可以这么任性!
记得什么?橘右京失神地盯着他空无一物的指尖。拿到彼岸花,救下圭的母亲,再和圭顺理成章地成婚,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已然达成,足以让他毫无留恋地离开这个盘亘着死寂与漆黯的魔界,可为什么
话音落尽刹那,那一声犹带轻憾的惋叹和寸寸碎裂的身影,如同春樱一样惆怅地谢去了。莹白魂光如同流沙一般漏过橘右京的指隙,缠绵地绕着他的指尖徘徊了一圈,最终如风一般无影踪地消逝。
那支带着他来到这里的丸玉簪。
你清秀的脸颊上敷着艺伎惨白的铅粉,眼尾是狭长的一抹艳红。颈后大片雪白的肌肤暧昧地曳露,金制扇饰坠在漆黑云鬓间,斜里险险穿过一支丸玉簪。
那不过是他漫长旅途中不起眼的一个小插曲罢了。年少的橘右京转眼就忘却了这位只见过短短几面的艺伎,甚至于他们再次相见时也没有认出
会的,右京先生。破碎的裂痕已经从指尖蔓延到了手臂,你感受到自己快要完全消失的思绪,哀伤地应他,祝您武运昌隆。
的愿望,亘古地徘徊在这个漆黑凄清的魔界。
如此真实的烟火气息;自作·无铭悬在他的身畔,叫卖竹子与纳豆的露店商从街头串到巷尾。有红枫自枝头飘然落到他脚下,三秋温热的日光坠落在枫荫丛。
丸玉簪柔光微微,橘右京怔神,鬼使神差般伸指抚上那珠玉般温润的莹光,触手可及是温凉玉质。
他想不通。
橘右京一怔。是你的声音。他朝声音的源头望去,自时间的另一岸遥遥眺望前世的你。
绝世的刀客欲抽刀而战,救他早已离散的红颜。
他来过江户。
至少我不是您在追寻的那个人。
他是过客啊。他失神地望着自己的佩刀。
橘右京发觉他身处幻境之中。
是的,他停下脚步,小姐有什么事吗?
可他惯常了若指掌的自作·无铭在这一刻竟重若千钧,连熟稔的轻功步法都无法迈开半步。他被限制了全身行动的能力,而经过的路人也都对他熟视无睹,仿佛他从来不存在于这个时空一般。
橘右京听见部屋内你挣扎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房门轰然一声上闸禁闭,可以逃脱的入口被紧紧看守。而给你唯一留下的,则是一扇窄小临街,无法藉此逃脱的窗棱。
只是右京先生,前世今生都是一样的结局,那我还可以大胆地大胆地向您祈求来世吗?
一缕微风轻轻地将一支发簪递到橘右京的掌心,随即消散而去。镶嵌着雕成樱花纹样的珍珠的丸玉簪散发着柔柔的浅白莹光,他恍惚记得,你常常将它佩在发间。雪白贝母堕在鸦黑的云鬟间,如同悬在漆夜中的玉钩,是幽昧魔世、无际混沌中唯一的光。
可是妈妈,贺茂大人已经五十多岁了,他之前还虐待
为什么思绪浑噩、浑身冰凉,为什么心底反反复复叫嚣着、疼痛地呐喊着,我失去了她呢?
我之前有幸见到右京先生挥刀时的风姿,很是仰慕,你期期艾艾地紧捏着裙摆的布料,谢谢右京先生帮江户除掉了匪徒。
等我。
你的水杨我已经替你卖出去了,鸨母抽开一根水烟,长长地深吸一口,没得商量。艺馆要继续开下去,可不能干亏本买卖。
丸玉簪在他触碰的刹那骤然灭去所有光芒,这个晦昧的魔世重新陷入无边死寂,仿佛从来未曾有拥有除了黑以外的色彩。
武运昌隆。但不止是武运啊右京先生,就当是为了我,也请去追寻属于您的恋情吧。绝世的刀客需要一位为他擦刃洗剑、能与他琴瑟和鸣的美人,那是圭小姐才能给予您的安稳归宿。
这里是幻境,也是曾经。
橘右京隐隐猜到些许。可猜想被真正落实的一刹那,他却只觉得自脊柱上漫起一阵蚀骨的寒凉。
坐在轿中惴惴不安的艺伎怎能对救了她性命武士倾诉
把她关起来。鸨母把烟管重重地摔到地上,明天贺茂大人会来把她抬走。
你会消失吗。他低声问。
右京先生,你释然地朝橘右京轻轻勾勒出了一个苍白羸弱的笑,那是残余力量所能支撑的全部,你还记得我吗?
我求您了,您让我干什么都行
是右京先生吗?橘右京听见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那声音是那样的温柔而悲哀,如同在指尖易碎的琉璃。
曾经的他终于路过了那扇窄小的窗棱。年少的刀客那时尚还未有缠身的病痨,清俊的英朗眉目间仍存些许少年未脱的锋锐。红尘往事回溯间,封卷堆灰的记忆褪去雾瘴,橘右京看见年少的、曾经的他,如记忆中一般行事。
-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