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行当看着偏门,获利却是不小,足以养家糊口。故而有人专门以此为生,跟送葬和接生一样,都是祖传的手艺。
我来到一处做捞尸生意水神祠时,这里还点着灯。那些捞尸的人家,每家都有人在庙里住着,看守自家捞起来的尸首,以免被人领走不给钱。
这里也是一样。灯下,一个妇人正在缝补这衣服。她看上去三十多岁,家境不太宽裕,身上的冬衣单薄,虽然炭盆里烧着火,手指却还是生了紫红的冻疮。
我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她抬眼看到我,忙放下活计起身。
“这位女子,是来寻人么?”她问。
我从营寨里出来之后,没有改扮,虽然身上穿着男子的衣袍,却仍然是玉鸢的脸和玉鸢的发式。
“正是。”我说。
妇人打量着我,又问:“是寻男子还是女子?”
“女子。”我问,“可有近日才捞上的年轻女子?”
“有。”妇人忙道,“我领你去看。”
说罢,她拿起灯,领着我出门,来到院子里。
她将一处房门打开,一股难言的味道迎面而来。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许多草铺,上面放着十几具尸首,都是白布蒙着。
“这里停着的都是年轻女子。”妇人道,“你要找的人是何年纪?”
我没答话,忽而道:“可有角落里的?”
妇人看着我,愣了愣。
所谓角落里的,是捞尸人这行当里的行话。捞尸人虽然见到尸首都会捞起来,但他们吃饭的根本乃在于尸首家属给的劳酬,所以一些看上去无人理会的尸首,他们便会放在角落里,有人来寻就给看看碰碰运气。而这类尸首,大多来自于乞丐流民或者穷人,从衣着外貌上就能看出来。还有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尸体残缺无法看清的。
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尸首停几日就须得自己拉去埋了,就算有人来认,捞尸的钱也只能给极少,跟赔钱无异。
果然,听到我这样问起,妇人的神色不再像先前那样殷勤。
“有是有,随我来。”她说着,带我来到墙角的几具面前,一一将面上盖的布翻开给我看。
只见这些女子看上去都各有凄惨,如果长公主得手,我也会跟她们一样躺在这里。我借着昏暗的灯火端详着,没有言语,少顷,目光即转到最角落处。
那里也放着一具,看上去是草草摆置,只用一块破布蒙住了脸,但妇人没有给我看。
“那位是何人?”我问。
“那位是我丈夫昨日捞的。”妇人道,“不过定然不是你要寻的人。”
“为何?”我问。
妇人没说话,将那面上的破布翻开。我愣了愣,只见那女子的面部全是惨不忍睹的伤痕,像是野狗咬的,已经辨认不出眉目。
“这是个疯女子,我们这一带的人都知道她。”妇人道,“平日里无家可归,靠着乡人施舍活命。想来是在河边不慎落了水,被冲上岸时,又被觅食的野狗盯上。”她说着,叹口气,“丈夫不忍心,还是将她带了回来,想着等天亮就拉去下葬。”
我看着,心思定了下来。
妇人刚要给那女子蒙上,忽而看到我递来的碎金子,愣了愣。
“这女子也是可怜人,不必急着下葬。”我微笑,“你照我说的去做,这两日内,还可再收一次酬劳。”
从庙里出来之后,我在附近找了一处宅院,翻墙进去,寻一处给客人留用的厢房睡了一宿。
雒水边景色秀丽,有不少田庄别院,都是城中的富户或者官宦贵人的。我深知这些地方的底细。这般时节,贵人们都爱待在城里窝冬,不会到雒水边去吹寒风。所以那些田庄别院都闲置着,里留的仆人也不多,两三个或者四五个,足够照看。
其实仆人们乐得被派到这样的地方,不需要伺候主人,每日烤火饮酒,过得自由自在,那些客人用的厢房只要门窗关好,便根本就不会有人去管。
如我所料,这一觉睡得相当安稳,无人打扰。前面几日,我睡得甚少,早已经疲惫不堪。故而我在厢房里一直睡到了第二日午时,睁眼之后,好一会我才想起先前的事,忙将手往怀里探了探。
锦筒和尺素都在,完完好好。
我放下心来。
这宅院大约是个富户的,就算是客房,陈设也甚是雅致。我观赏了一会,起身下榻。
入夜之前,我须得赶回雒阳。而回雒阳之前,我须得做两件事。
一是寻些吃食。昨日的晚饭,我吃得不多。阿洪在那马车上备了两块烙饼,我下车的时候,一起顺走了。两块烙饼撑到现在,自是早已经化得干净。
二是寻件厚衣裳。昨夜,我让庙里的妇人给那疯女子的尸首换了一身像样的里衣,又将我的外袍穿在了上面。那外袍是用公子去年做冬衣时的余料做的,桓府里但凡对我熟悉些的人都能认出来,那衣缘内侧还逢着我的名字。所以,我现在穿在身上的,只有里面的一身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