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也并非因为释怀,笑着笑着自然而然流下了感动的眼泪,产妇的笑似乎是极度快乐的,但从她泛红的眼角,疲惫的神态可以看出来,她还是极度悲伤的——她让悟醒尘想起了战争营地那些可以极端疯狂又可以极端冷静的无药可救的人,还有生活秩序井井有条的新人类和追求无拘无束的下界通灵,真奇怪,为什么人们都像坐在跷跷板上,要么高到可以摸到云端,要么低到一伸手就是一手的泥,难道就找不到一个平衡点吗?难道就没有一个中间状态吗?
他试着分析女人快乐的原因,因为新生命的降临吗?那她的悲伤呢?这孩子的脸是残缺的,他并不健康,甚至可以预见他长大后在那些美丽的人们中间会是多么的突兀,多么的引人注目。
这男婴会成为一个异类。
接生婆们收拾完产妇的身体了,开始收拾房间。产妇抱着男婴下了床,在地上吃力地走了几步,没人理会她,也没人理会悟醒尘。他仿佛是透明的。产妇低下头看了看男婴,走进了一道布帘后头。那布帘很黑。悟醒尘起先以为它只是一堵黑色的墙。他也跟着走了进去。
产妇要抱着男婴去哪里?
她光着脚,什么都没穿……她要这么走去哪里呢?
她和那天那个抱着有红色胎记的孩子的女人有什么关系?她们一样没穿衣服,一样光着脚,脚上那么干净,她们抱着的孩子也一样的与众不同。
阿尔塔维斯的恶又是什么?
悟醒尘知道阿尔塔维斯是高加索神话里的一个恶神,一个女巫,她是万恶之源,人们恐惧她,害怕她,因此人们向善。
难道与众不同在这儿是恶,是一项罪名吗?
太多问题困扰着悟醒尘了,他一阵头痛,踉跄了下,稳住身子后,继续往下走——没错,他感觉到脚下这条平坦的小路是在向下延伸的。他的两边是又硬又shi的墙壁。他想到总是被描绘成在地下城市的地狱。古中国的民间传说中人死后会去的Yin间足足有地下十八层,每一层都是炼狱。
悟醒尘问了声:“你要去哪里?”
他的声音很快就被两边的墙壁吸收了。
悟醒尘又试着伸手想去抓那女人,女人虽然与他只有两步之遥,可他抓不到他,她总是离他只有两步。
下行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悟醒尘焦躁了起来,不禁暗暗抱怨了起来,如果是地狱就赶紧露出地狱的真面目!黑白无常也好,地狱三头犬也好,阿奴比斯也好,总有一个地狱的使者会来给下地狱的人带路的吧!
这么想着,他再一看前方的女人,她的轮廓渐渐发白,她的身影渐渐地不像一个女人了。
“如意斋!”
悟醒尘失声喊了出来,可一揉眼睛,哪有什么如意斋,走在他前面的还是那个女人,她抱着男婴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女人和孩子消失了。
悟醒尘大喊一声:“俄耳甫斯!”往前跑去,孰料没几步他就一头扎进了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四周很黑,他举起手里的萤火虫灯照了照,找了找,又看到那个光留留的女人了,她正抱着男婴翻上一座乱石堆成的小山坡。
这片广场上到处都是乱石堆成的小山坡。
悟醒尘彻底迷惑了,这里真的是地下吗?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吗?他的空间感也受到换脑手术的影响而失去了灵敏度?他抬起头试着找到天花板或者什么夜间出没的卫星,在已经非常微弱的萤火虫光下,他勉强辨认出了一片平坦的屋顶,没有闪红光的进地人造卫星,没有星星,但他没有把握断言这里真的是地下,毕竟任何无月多云的夜晚,抬头望到的天空也不过就是这样一副黑漆漆的模样。
周围呢,除了乱石堆,还能看到一些枯树,杂乱长在乱石缝里,很像舞台剧的布景。石头的表面可以看到一些黄色的斑驳纹路。一股硫磺味钻进了悟醒尘的鼻子。
还是地狱……
在古日本的民间轶闻中,飘散着硫磺气味的温泉圣地总和地狱联系在一起。
火苗随处可见,它们在篝火里窜动,在盛放着木柴,被烧得通红的金属盆里吐舌头,还有些忙着煮一只大陶罐。悟醒尘踩着坚硬的地面往前走,女人消失在了乱石中,一匹栗色的马悬挂在空中,身体被分割成六块,每一块都被四根钢丝吊起来,拼凑出一个马的形状,有一个模型玩具似的女婴倒在地上,身边围着一群红色的甲虫,走近了,悟醒尘发现,这个孩子的一只眼窝是空的,她不是模型玩具,她只是死了。她的身体经过了防腐处理,闻上去没有任何怪味道,摸上去滑溜溜的,皮肤还很有弹性,她张着嘴巴,嘴里爬出一只红色的甲虫。
在一片荒草丛中,悟醒尘看到一个女人被一根长长的铁刺刺穿,她的膝盖上有些擦伤,不远处还有一个睁着眼睛的,苍白的裸男,仔细看能看到两根钢丝穿过他的眼皮,吊起它们。男人张着嘴,一个婴儿也被钢丝吊着,悬挂在他嘴边。婴儿没有脑袋,身体也是苍白的。这些都是死人,都是尸体。这个男人和靠在他嘴边的婴儿很像那幅画廊里新赠的画。
远处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