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斋说:“西蒙·罗德有读者,没错,但是他的读者并不是在阅读西蒙·罗德的作品,他们阅读的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文字,只要出版社愿意,只要编辑动一动手,任何其他人都可以成为西蒙·罗德。”
“不!”杰克的音量猛地一高,“他是独一无二的!他冷漠的父亲,早逝的母亲,他少年时的经历,他非专业的背景,他对零件的敏感,对文字的敏锐,他对世界细致地观察,Jing确到一颗螺丝,Jing确到任何一个细微的情感的变化,他能捕捉到每一个细节,他……”
如意斋说:“你是他的读者。”
“我当然是!”杰克挺起了胸膛,情绪又激动了。
如意斋说:“那个女人在撒谎,那个女人没有看到真正的西蒙,所以你书写属于你的‘朱南希私人日记’。”
“是。”杰克垂下了头,情绪又缓和了。他在激动和平静中自如地转换着,只是他的双手越握越紧,他的肩膀开始颤抖,他银白的发丝凌乱地落在了他的前额上。
“那本日记在撒谎!”他说。
“那么你又写出了多少真相?”如意斋说,“你的真相又从何而来?你没有和西蒙生活在一个时代,你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全凭你自己的心意造你自己的神。”
杰克咬牙切齿:“就像鉴定员在鉴定文物时所秉持的严谨作风,所遵循的严苛守则一样,杰克的所有这些书写都是建立在对史实资料的透彻研究上!”
“朱南希在撒谎,你书写真相,她的谎言没有丝毫价值,既然如此,那她的谎言为什么一直在你的保险箱里?”
杰克问如意斋:“你相信日记里面的内容吗?”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问他了。
如意斋说:“我说了我不在乎。”
如意斋又说:“但是你在乎,你相信,但你又不想相信,你想毁了它,但是这是有关西蒙的宝贵的回忆,你下不了手,你可以把它锁进保险箱里,但是你无处安放你的挣扎。”
杰克的喉咙里发出干呕的声音,他捂住了嘴,缩着肩膀窝在沙发里,他看上去更老了。衰老轻轻盖在他身上,在他的手背上留下浓重的褶痕。
悟醒尘看着他和如意斋,如意斋的头发似乎又长了。如意斋点了根烟,继续说:“我们在这儿讨论的什么虚构,什么真实,你的痛苦,你的挣扎。任何痛苦,任何挣扎,三秒钟后,我们的读者就会忘记了。”
他笑着强调:“这是事实。”
杰克说:“那本日记几乎是一口气写完的,只花了两个晚上,你能想象吗?那是一种纯粹的快乐。”
杰克说:“杰克·蒙哥马利已经很老了。”他抚摸着自己的手,“晚上,他看到一个年轻的自己,站在窗边,”他看着如意斋,“就像那天看到你。”
如意斋也给杰克点了一根烟。他们抽着烟说话。气氛缓和了,甚至变得舒缓。杰克起身,用香烟点上书桌上的蜡烛,室内的光照一下柔和了。他说着:“在学院里,作家预备生们学习的第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悟醒尘看着杰克,看着如意斋。
杰克笑了笑:“第一条,金科玉律,文字需要让人快乐,作家要用文字取悦他人。”
他说:“在看朱南希的私人日记时,里头的文字完全无法达到取悦的效果,你看过了吧,你看得出来吧,那不是一个作家的文字,那不是创作……她的任何一个字,哪怕是最容易让人快乐的字眼,‘微笑’,‘幸福’,‘甜蜜’……根据前因后果,那最容易让人捧腹的事件,都无法取悦人……
“她写的是故事。创作用来取悦他人的,而故事只是用来讲述。”
杰克抱住胳膊站在书桌边,看着桌上的蜡烛。
杰克说:“意识到这件事的那一刻,他……”他伸手碰触火苗,“他是作家,他应该最清楚如何描述情绪的不是吗?从他庞大的文字储备里,从他浩如烟海的词汇量里随便挖一个什么词出来,但是他找不到,他甚至无法用一个比喻句来形容那种情绪,那种感觉。他只知道他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呼吸变得急促,每次看到那本日记,他只想毁了它,烧了它,撕了它,但是它是珍贵的,不是吗?它是关于西蒙·罗德的一部分,他做不到……”
“于是,他找到了一个躯壳来安放那难以描述的情绪。”
如意斋说:“那是愤怒。”
“愤怒?”杰克学着他的发音,“愤怒……它听上去真绝望。”
悟醒尘说:“就因为这个,你剥夺了那个机械体的意志?”
“机械体的意志?”杰克笑了,缩回手,吐出一个烟圈,“是人创造了机器,才又了机器的‘现在’,机器的所谓‘意志’,它们的意志都是生成的,是靠芯片驱动的,你懂吗?”
悟醒尘申辩道:“就和人的意志是靠灵魂驱动的一样啊,只是驱动的载体有别而已,形式是如出一辙的。”
悟醒尘还很惊讶,对杰克道:“确实是人类发明了第一台智能机械体,但是机械体也是靠着自己发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