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琴盒,一个看起来像是大提琴,另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暖棕色的牛皮沙发上放着一条没有叠起来的针织毛线毯,带玻璃拉门的书柜摆得满满当当。从林赛的角度看过去,明净的玻璃反射着阳光,像两汪结了薄冰的方形的湖泊。
茶几和五斗柜都是黑胡桃木制成的,看起来十分硬朗厚重,样式很有一些复古,让林赛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家里摆在父母卧室里的一架旧衣橱,据说是他父亲家里祖传下来的老货。
“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有这架琴了。”关熠说。
林赛接过关熠递过来的玻璃杯:“你家里人也弹钢琴?”
“我妈以前是音院钢琴系的老师。”
“都没听你说过,音乐世家啊。”林赛开玩笑说。
关熠笑了笑,进厨房去做早饭,问林赛要不要一起吃。林赛说自己在家吃过了,关熠就让他自便。
客厅边雪白的窗纱被风吹得扬起来,林赛走到阳台上去晒太阳。阳台很空,只摆了一张半躺椅,一张小圆桌和两盆半人高的仙人掌。林赛在躺椅上坐了一小会儿就昏昏欲睡,于是又起身回到了客厅。
茶几上散着两本翻得很旧的乐谱,透过书柜的玻璃,可以看见里面全是乐谱、西方音乐史、交响乐、音乐教材之类的东西。林赛忽然想起来,他还在夜服的时候,大概是去年年初,有那么几天,久风尘和他聊天的时候打字很慢,林赛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自己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把家里书柜的玻璃打碎了,手上割了条口子。
原来书柜是这个样子的。林赛想。
还有一次,他们聊起国内的明星,林赛说前段时间有个新出来的年轻男演员演了一部翻拍电视剧,因为长得像七十年代那位姓金的混血大明星,也就是原版电影里的男主角,迷倒了一大片女孩子。他本以为久风尘也会喜欢,谁知道久风尘说自己不大看电视,家里没有。林赛当时匪夷所思,简直想象不出来一个没有电视的屋子是什么样的。
林赛环视着客厅,一边慢慢回想,逐渐想起了很多两人说过的话。比如说他知道关熠是一个人住,每天要练五六个钟头的琴,礼拜三总是在外面吃晚饭,因为这天他在琴行给人上课,有一个学生因为下午要去补习英文,关熠给他上的一对一钢琴课总要很晚才开始,每次下课都接近晚上八点。小孩总是不肯好好练,他妈妈就把自己昂贵的皮包夹在胳膊底下,一手擒住自己的小孩,另一只手把他拧得吱哇乱叫,像是给老式闹钟上发条。林赛甚至还记得关熠说那个小孩哭的节奏很准,比数拍子的时候强多了。
他连关熠的名字和长相都还没有看熟,却知道他家地板一年要打两次蜡,还知道夏天的时候只要吹风,在他家阳台上就能闻到底楼人家小院子里栀子、玉簪和玫瑰的香气。
他妈丨的,林赛惋惜地想,要是关熠是个女孩子该多好,就算身材不够辣也没关系。
林赛越想越不是滋味,甚至产生了一种久风尘的确是个女孩子,但却被关熠半途拐跑了的错觉。
关熠收拾好回到客厅,就看见林赛用一种仿佛刚刚惨遭横刀夺爱的眼神盯着自己。关熠下意识停住了脚步,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跳出“遭遇猛兽时不要轻举妄动,要直视它的眼睛慢慢后退”的自救指南。
吊睛白额大猫林赛却先别开了眼,无限感伤地叹了口气,说:“时间还早,你还可以先练一会儿琴。”
关熠说:“不用,等我换了衣服就走。”
林赛兴奋地一下子站起来,催他去换衣服。两人出了家门,径直朝大街上走,关熠问:“我们怎么过去?”
林赛反问:“不是坐大巴车吗?”
关熠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以为你会想骑摩托。”
“那你怎么办?”林赛迟疑。
“你的车后座不能载人?”关熠问。
林赛立刻往回走:“必须可以。走,我们去取车。”
远远看见一台复古机车停在边上,关熠问:“那是不是你的车?很帅啊,看起来很复古。”
林赛的表情像听见外人对自家儿子赞赏有加的老父亲,只差没有眼含热泪紧紧握住关熠的手。他万分真诚地说:“你真的很有眼光。”
关熠朝他微笑。
林赛的车是台复古街车,型号比较少见,不是大街上常见的流行款式,拿阿飞的话说就是“在这几个街区看到车就能猜到主人是谁”。林赛自认品位太过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世上知音罕有,被关熠这么一夸,走路都带起一阵劲风。
他从包里另外拿了一个头盔给关熠,问:“会坐吗?坐过没有?”
关熠接过头盔打量了一番,试着往头上戴:“没有。”
“嗯?可我看见过你和一个骑摩托的女孩子一起啊。”林赛对自己的梦中情车仍然记忆犹新,他给关熠仔细描述了一番梦中情车的外观,试图以此帮关熠回忆起车子的主人,顺便问了一句,“你们熟吗?”
“我知道你说的谁了。”关熠说,“我和她只是认识,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