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暮消失得和十二年前一样突然。
十三分钟内,他们的对话总共三十三句,九句是可有可无的客套话,二十四句用来回忆往事,两人心照不宣地不提现在和未来。期间徐暮抿了两口黑咖啡,脸上毫无破绽;桑晚儿灌下整杯白兰地,甚至渴望瘫倒在此刻。然而他不但没醉,反而越喝越清醒。
他能掰着手指数对话句数,全是学生时代落下的病根。那时数学是他最头疼的科目,可他能轻而易举地记住所有关于徐烨的数字,也钟爱给特殊的数字赋予徐烨的意义。3月14日是他和徐烨第一次见面的日期,所以他最喜欢做包含圆的几何题。6月18日是黄金分割点,也是徐烨的生日,上天将老徐的降生都安排得如此完美。
桑晚儿暗中猛掐大腿,艰难地爬出回忆的牢笼,将毫无意义的数字从神经上剥离。在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前,一阵恶寒正沿着他的脊梁骨往上爬,罪魁祸首不是涩口的酒,而是徐暮——他在为当年的不告而别向他道歉。从一开始,他要的就不是那孱弱的三个字,他要的是理由和有保证的未来,然而时隔多年,哪一项都不再重要。所以在听到徐暮说对不起时,桑晚儿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仿佛被拖入Jing怪丛生的深海,逐渐熟悉漆黑和Yin冷后,又瞥见一絮似有若无的光,荡在无休无止的死寂中。他害怕他的道歉,他更害怕自己会不由自主地问那藏匿在浅薄语言后的解释,他最为惧怕心底陡升起的对明天的遐想。
谢天谢地徐暮没给他多嘴的机会,接通电话后撂下一句“改天再见”,便匆匆跑出他的视野,仿佛身后有饿狼在追赶。桑晚儿有些伤心,毕竟他善良又无害,至少对徐烨是这样。
耳畔漾起D小调第14弦乐四重奏,惊悚的音符像是生了锈的铁钉,顺着他的脊椎骨一个个往上钉,桑晚儿终于被迫直起身。他盯着徐暮杯中尚未平息的波澜,忽然伸手抢过那杯没人要的咖啡,压住那枚快要消散的唇印,将整杯黑水吞下了肚。他头次觉得黑咖甜,甜到发腻。呕吐感上涌,他捂住嘴咽回酸涩的苦汁。他有些想哭,却发觉自己在笑,是对客人那种画在表皮的笑。他又听见自己一如往常的温和声线:“没关系,我没事。”即使他现在喉咙火烧火燎,像是塞进三根粗长的银针。
好心的服务生并未逃离,搀扶住腿脚不稳的桑晚儿,多余的热情却被人甩掉。他才不需要走到门口就会撒手的帮助,他宁愿独自一人在酒Jing和咖啡的漩涡中挣扎,哪怕当即毙命。
冷风从桑晚儿的前额扎到后脑,屋外的雨仍旧没心没肺地泼洒着,斩杀死死扒在枝头的绿叶,砸死弱小的花蕾。眼见一辆熟悉的黑色商务车驶来,碾压过掉落于地的可怜生命,停在酒店正门口。桑晚儿浑身僵硬,后退一步,表情扭曲得仿佛撞见了青脸长牙的鬼。有关徐烨和徐暮的烦思杂念顿时逃逸出脑。
转身逃跑的念头闪现,双脚却不受控地向前走,指尖还未触碰到把手时,车门自内向外推开,旋即释放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浑身赤裸,面目青紫,胸前吊着两坨瘪软的ru房,双股间涂抹大朵的红。桑晚儿冷眼瞧那张因暴力而凌乱的脸,五官各司其职,却皆非常态,像是被揉皱了的脏布。他看她,就像在看自己。
“救救我,求你。”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却向他求救,妄想拽住他的裤子。
车内没开灯,凭借身后微弱的光,桑晚儿辨认出那张侵袭他梦境的丑恶嘴脸。在外人眼中阳光灿烂的面庞,在他眼里全浓缩成偏左的那颗虎牙,反射出寒光,要将他生吞活剥的尖牙。梁君浩和老徐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尤其爱笑,只是那笑容好像是从别人脸上撕下来的一样,与他本人格格不入。
梁君浩,他的死神,他的主人,他的姘头,他一切不幸的滥觞。
他是梁君浩明码标价的所有物,他的rou体属于所有愿意支付高昂价金的人,他的嘴唇和灵魂却只能属于梁君浩一人。但与此同时,他又作为一个纯粹的性器官,存在于梁君浩扭曲的世界里。贴在他嘴上的两片rou是梁君浩觊觎的Yin唇,盛容肿胀膨大的欲望,嵌在其上的褶皱能够夹碎梁君浩所剩无几的理智。最初的一年,桑晚儿才入虎口,尚未摸顺梁君浩的脾性,也未接受肮脏的自己,进食都有意缩小口,避免像口交那样鼓起腮帮子。
清亮的声音将他从深渊踹入更深的黑暗:“把她踢进来。”十年过去,梁君浩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句末语调总上挑,似乎是在征求大人们的意见。然而桑晚儿再清楚不过,这只是句简单的命令,简单到路边的野狗也能听懂。
女人低哑的呜咽声仿佛要斩断他的膝盖。雨水黏住桑晚儿的发丝,滴在他惨白的唇上,他俯身去拽女人缠在他腿上的双臂,语气平静而认真:“你收了他多少钱?”
求救声止息,女人疑惑地发出单音节问语,缓缓松开麻木的双手,自下而上瞪着表情平淡的桑晚儿,像极了坟茔旁怒发冲冠的恶鬼。锐利的眼神刺向仍站在原地不动的桑晚儿,她在指责他,唾弃他见死不救。她就这么看着他,双手撑在车边沿,十个鲜红的指甲劈开六个。桑晚儿突然想到被他遗忘在高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