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起,揪着李清珏置宅一事不放,道尽闲话,且说他以权谋私,又说他野心不浅,想想那府邸前主是何身份,还不知他惦记着朝里哪个位置么?
倒是不曾想,区区侍郎而已,也当那空悬多年的尚书令之帽是等着自己去摘的。
一番又一番动荡言谈被掩埋在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终究压不住太久,丝丝缕缕地泄进皇上耳里,也泄进了早该不闻政事的和寿殿中。
值平怀瑱尚未生怒之期,不知作何想的太上皇毫无预兆地向他问起此事来。话自境北起,谈及造船冶兵,再自军饷盈亏落到这一事上,继而面沉无波地问道一句:“听闻朝中有臣子置得一宅?”
平怀瑱心头微紧,面不改色:“是。”
“何府旧宅?”
“是。”
平怀瑱两字皆应得极尽简短,捉摸不定太上皇问话时是以何心境回顾那距今近二十载的往昔旧故。
殿内万分宁静,太上皇若有所思,未几,才又道:“吾得知,此人乃工部侍郎,李……”
太上皇恍惚记不清其名,平怀瑱额角阵阵胀痛,不愿应接那二字。
“李侍郎,”太上皇不作竭力回想,如此称呼作罢,下一刻,道出令平怀瑱愈加心惊不已之话,“何时得闲,令他来和寿殿见吾一见。”
数字如芒锥心,平怀瑱难以答复,紧攥明黄袖摆,顷刻间忧思万千。
第九十七章?
平怀瑱几乎忘了是如何从和寿殿里行出来。
几重帘帐,两道门槛,伴石阶几台,如经地狱过身。每一步脑里皆有汹涌骇浪,浪尖一叶扁舟所载之人,是他视若命根的李清珏。
蒋常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某一时见平怀瑱双足忽而顿住,蹙眉凝眼望向远处。而那宫墙沉闷阻隔了繁华万象的灼目之地,正与过往一般沉寂,年复一年地维持着不改原貌。
蒋常不知平怀瑱眼底瞧见了什么,只知皇上与平素极不相同,这等凝重定是在思着哪件大事,或与境北异族有关,亦或与堂中风云脱不开干系。
然而两者皆错,那一时平怀瑱所思所想但为一人,并终在尚未行出庭院时深深落定决意——这一回化水龙平巨浪也好,作苍龙卷方舟也罢,无论如何身为帝王,再不惧谁怕谁,定要护李清珏平安无虞,便是他敬尊之父也绝不可将之奈何。
晚风拂面,半片零落花瓣落至发顶,轻轻巧巧地依在帝冠之侧。
平怀瑱回殿用膳,沐浴更衣后,守得天暗月出,携蒋常出宫离京,往那数日未有造访的京郊农院去。
到时李清珏正欲歇下,俯首吹熄灯盏一瞬听得木门叩响,还当是李瑞宁有事寻他,身着单衣行去启门。怎知房门开后,有一人片刻不待便迈了进来,拥着他往前几步。
室内不算宽敞,三两步已至桌旁,平怀瑱就势将他抵靠在桌畔,轻浅啄吻几下。
李清珏越过他肩头望向院外停驻的马车,想方才没能听着半点儿声音,该是这人有意不愿扰着另一侧主屋几位才是,问道:“怎的突然来了?”
“早想来了,”平怀瑱拥他不放,“近来你我皆忙得不像样子,我不寻你,你也不来寻我,教我怎不想你。”
李清珏听出他话里似有若无的几丝埋怨,唇角稍有笑意,抚掌在他肩上拍了拍。
“忙碌起来难以兼顾,往后你若不来,我便去寻你。”李清珏少有这般软语时候,平怀瑱当下被哄得舒坦,这才肯松了他,转身去将房门阖上。
清幽月辉阻于室外,眼前光线更加晦暗不明,李清珏重将灯烛点亮,又问:“你今夜可还回宫?”
“天明前回。”
如此说法,算得是要留宿于此了。
李清珏不劝,行往墙角一隅取铜盆为他打水梳洗。平怀瑱见状上前虚虚一拦,接过铜盆放回原处,再将眼落到他一身单衣上道:“在宫里沐浴过了。你今夜歇得可早,若是乏了便去榻上歇着,我只与你稍稍说几句话。”
李清珏颔首未作反驳,然今夜打算早些歇下实不因困乏,不过无事可做罢了,想他既然有话要讲,多说几句亦无妨。
于是再度熄了烛火,两人同榻共卧。
平怀瑱在沉沉黑暗里展臂拥着他,说是要讲什么又半天开不了口,李清珏渐感事不寻常,然也不催,只耐着性子好整以暇地等着,等了许久终听他叹道:“许是我杞人忧天了……今在和寿殿中,父皇问起官卖禁宅一事,说要见你一见。”
李清珏微哂。
“太上皇是想见见哪个胆大的,身在朝堂竟敢吃了当年的何府么?”
平怀瑱胸闷难纾:“我将此事告知与你,并非是要你去见他。”
“可我其实早有所料。”倒不是料准太上皇将他指名,而是一早做好了万全准备迎接朝中风言暗箭,李清珏自知所行张狂,有得岂可无失,“无妨,臣自去相见。”
平怀瑱手中力道难控,李清珏只觉此话过后,压在背后的整只手掌有如顽石沉重。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