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人裹着厚领夹绒的短袄,沿廊挑杆结上一盏盏红灯笼,迎来了延狩一年的新春佳节。
平怀瑱自和寿宫行出,不巧撞着一位怀抱灯笼碎步小跑的宫人,惊得宫人一声低呼,灯笼也忘记捧稳,由着它红彤彤地滚远,伏身跪拜告饶:“奴才该死,冲撞了圣驾,请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
“起罢,”平怀瑱未垂首望他,凝耳听了听身后殿里的动静,觉太上皇未受干扰才开口免他过失道,“太上皇尊体抱恙,在这和寿殿前切莫冒冒失失。”
“是,奴才谨记。”
灯笼滚落阶下,平怀瑱目不斜视地行过那火似的一团,无意低语:“近年关了。”
虽是自语,跟在身后的蒋常却答了话:“是,再不过半旬便是年三十了。”说着想起片刻前太上皇与皇上的交谈,意指平怀瑱孝期将过,怕是开了春便该大婚立后,选秀入宫。
蒋常没敢多嘴此事,瞧了平怀瑱三十来年,一眼能瞧出他何时愉悦何时不快,知他此刻心中已是Yin云密布,便只在那半句应和后闷着声同他行走,伴他不知行往哪儿去。
宫里已有许久不见李清珏身影。
当日平怀瑱封官任贤,见工部之位有缺,擅封李清珏为工部侍郎,是日起,李清珏便未入宫。朝中除寥寥知情者几人,皆不识“李清珏”三字,隐约探得他出身元将营中,又因他久不参朝,实在过于嚣张,难免暗中计较,揣测其为元家近戚。
李清珏耳不闻心不烦,宿在京外侄儿家中,任凭流言蜚语日益夸大。平怀瑱恼了数日,总算忙过一晌,腾出余裕出宫寻他。
蒋常随皇上出宫,虽说不可大张旗鼓,却少了从前那份小心翼翼,再不必提防着何处暗布人眼,坦坦荡荡驱马引车,往京郊李家农院驶去。
院里榆树光秃秃落尽了叶,愈显冬寒,李清珏拾凳坐在檐下,仰头望着枝干走神,随着渐近的马蹄与车辙声响转过眼来,那一时莫名生出几分心不在焉,看平怀瑱自车中行出,似与从前相同,又似分外不同。
不及起身,室内侄儿已听着声响出来,十六少年至今仍不知平怀瑱身份,眉开眼笑唤着“琅叔”迎来。
“许久不见琅叔了。”
“近来事忙,”平怀瑱同他笑作解释,见少年比从前更加挺拔俊朗,欣慰又道,“瑞宁长高了些。”
“何时能同琅叔一般高才好。”李瑞宁邀他进屋歇息,天寒物燥,斟些热茶供他暖身润口,还愉快念着,“早不知琅叔会来,爹娘都入京去了,只我与叔爹在此……”
平怀瑱不时应他两句,随他步子向里走着,进屋前在李清珏身侧停了下来。李瑞宁兀自暖茶去,平怀瑱倾近半步捉过李清珏藏在袖里的手,低声心疼道:“凉成这样,偏还坐在外头。”
话语寻常,好似无封官一事梗在中间。
李清珏不答,也不抽手离去,好半晌缓缓开口:“臣……”
至此平怀瑱才忽而将他打断,不做回避地提起令他抗拒之事来:“你既称臣,为何不愿为臣?”
李清珏沉默无话,平怀瑱当他无以辩驳,便将语气放软了些,把那手紧了紧又道:“清珏,你自幼爱与我称臣,不论我为太子还是皇帝,都不能少你在旁相伴。”
李清珏闻言终于望进他那双眼里,强压气恼:“那你要我如何为人臣?那是父亲曾经登高站立之地,亦是他身陷囹圄之地……我称臣,是因此生必要助你护你,幼时懵懂,只知以此为志,后来何家失事,便以此为命。平怀瑱,帝路艰险,你如今为君,无人比我更欣慰……太上皇不可比,昭贤太后不可比,王妃亦不可比。唯有我,最喜,最幸,可也最悲。我终身为臣,却难踏入那方殿堂。”
平怀瑱听罢他长长数句,心中感慨且自责。从前不易听他道出这番真心,自以为足够体谅,今日得他坦诚相告,才知诸多不足,更知李清珏之痛,任谁都难道出一句感同身受。
正欲与他致歉,又见李清珏神色一顿,眸底浮起几分窘迫。
平怀瑱顺他视线回过头去,是瑞宁捧茶立在门边,方才所言,许是字句听进了耳里去。
一时间静如寂夜,李清珏将手抽离平怀瑱掌心,欲退后半步却险被足旁矮凳绊倒。平怀瑱伸臂去扶,屋内瑞宁亦急切行出,不甚将手中茶漾得三人衣摆俱被染shi零星几点。
李清珏闭了闭眼,心觉荒唐,再睁时微微红了眼眶。
李瑞宁满腹疑思无一问出,当日三人无一字多话,他执杯目送平怀瑱车架远去,杯底余茶迅速被冬日寒气浸凉。
直到夜深,李瑞宁才叩响偏屋房门。
李清珏一夜难眠,披厚袍起身。屋外少年冻得脖颈微缩,口中呼出温暖烟气,幽月恰好落在肩头,与烟相盈相绕。
少年尚还向他低声笑出,不与他拘礼,畏寒地躲进室里来道:“深夜叨扰叔爹,实在是因心有疑问,难以入眠。”
“瑞宁今日要问,叔爹必不瞒你。”李清珏知他迟早会问,倒不想连今夜也等不过,释然回道,“你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