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叛军在城里肆虐了半月,始终不见禁军的踪影,只有皇帝自南山传了几道诏书,要将作乱的南豫州刺史及其随众捉拿治罪。后来有消息传来,皇帝自南山返回京城的途中,被叛军所杀,连几名皇子也被杀了个干净。
宫人们觉得天都塌了,在玄圃哭得惊天动地。阿松急着要从道一嘴里扣出话来,越发努力地讨好他。她自来了玄圃,便扮做内侍住在了道一的庑房里,道一也并没有很避人耳目。
谁看到阿松那个狼狈的样子,会猜到她是华林蒲的华浓夫人呢?
门被拍得“哐哐”响,阿松正把道一的衣襟扯得松松散散,道一按住她的手,不耐烦道,“谁?”
“道一师父。”是公主那娇怯怯的声音。
阿松不高兴了,扯住道一衣摆,咬他的耳朵,“别理她。”
道一推开她,理了理衣襟,往外去了。没说两句话,公主突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道一被迫放了她进来。
装的。阿松心想,顿时怨气横生,衣裳也不整好,扬起下颌,她坐在床上,气势凌人地看着公主。
“道一师父,救救我阿娘,”公主嚎啕大哭,“她说出去打听消息,一天了还没回来。”
道一微怔,“殿下别急,”把公主扶坐下来,他皱眉思索了片刻,转身就从床底下摸出一把剑来。
阿松顾不上置气了,她尖叫一声,拔脚追了上去,在院子里拦住道一,“你别去!”
道一脸色有些沉肃,“一天没回来,可能是遇上叛军了。”
阿松是亲眼见过薛纨在叛军刀下受伤的,她抓住道一的胳膊不许他走,“他们人好多,你打不过的。”想到当初道一在栖云寺重伤,阿松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你为了袁夫人,差点都死了!她连皇后都不是了,你不要管她!”
“她曾贵为皇后,你知道落在叛军手里是什么下场吗?就算不是皇后,她还是大皇子的生母,”道一眼里凝着冰冷的光,“人命在你看来,就跟草芥一样吗?这里是建康,不是柔然。”
阿松被他一句刺得哑口无言。眼睫渐渐shi润了,她一跺脚,咬牙说:“我去,他们要抓华浓夫人,我去把她换回来。”
“别傻。”看见阿松的眼泪,道一表情柔和了。顿了顿,他在她脸上轻轻一抚,把她推回去,自己拎着剑走了。
那一抚,让阿松心里甜丝丝的。
他一定还是爱我的。她手停在自己脸颊上,微微一笑,慢慢走回房时,却见公主还在房里哭哭啼啼,许多宫人惊慌失措地来看究竟,阿松简直恨不得给公主一个大耳光。硬是忍住了,她一转身,又去了玄圃宫门上,望眼欲穿地望着道一去的方向。
日暮的时候,道一抱着王氏回来了。
王氏被几名残暴的叛军抢了去,一番折辱后,吊在了宫门上曝晒。救回来时,她奄奄一息,裙衫被撕扯得凌乱不堪。宫人们吓得不轻,把王氏和昏倒的公主搬去床上,竭尽所能地照料。
道一退出门外,秋日的夕阳如血,冷冰冰地照在身上。他把剑丢在一边,坐在廊檐下发怔。阿松听见动静,飞奔而来,也不顾在外面,扯住他的衣襟就要往里看。道一按住她的手,勉强一笑,“没受伤。”
阿松这才放了心,坐在他身侧,脑袋枕在他肩头,想起王氏,她轻轻打个寒战,恨恨地说:“这些叛军,真该死。”
道一忽然说:“败了。”
阿松不解,“什么?”
道一静静地看着她。夕阳灿灿的光照得他眉毛睫毛都是暖融融的,可他一双眼睛真黑,黑得沉郁、愤懑。“北伐败了。”他缓缓地说,“我去找人的时候,登上城楼看了几眼,宫里宫外已经没有几个叛军了,因为樊登进城了——北朝士兵穿的黑色戎服,行动间秩序井然,我在驰道上看见他们了。”
“樊登进城?”阿松愕然,“禁军呢?我们北伐的大军呢?”
“叛军说,陛下在南山行宫被樊登的人马围了半月,已经自缚出宫请降了。”他眉头深锁,“北伐的大军……我不知道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樊登直捣黄龙,攻破了建康,彭城恐怕也凶多吉少了,道一心里一阵害怕,又看了阿松一眼。
“你走吧。”阿松愣了很久,“去彭城找郎主,反正皇帝也做俘虏了,管不着你了。”
道一看着她,“你怎么办?”
阿松粲然一笑,“我又不怕樊登。”
这会道一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点点头,“好,我今夜就走。”
玄圃已经粮尽援绝,道一除了一把剑,没有什么值得带的,是随时就能走。阿松坐在床沿上只顾着发呆,忽一抬头,见道一已经换过了衣裳,她心里一紧,不由站了起来,渴切地看着他。
道一放下剑,慢慢走过来,他抬起她的脸,在她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阿松一颗滚烫的眼泪“啪”地落在他手上,她憋着嘴哭起来,“你走吧,我才不等你,我,”她一时也想不起自己该去哪,“我就回柔然去。”